即便人在新加坡,潘朵拉仍能感受到缅甸政府审查制度的压迫。但是她认为,尽管规避审查让艺术家变得更有创意,但艺术家不应该为了躲避审查才诉诸创意,创作本来就应该要发掘各种可能性。
潘朵拉1974年出生于缅甸伊洛瓦底江下游的勃生(Pathein)。父亲U Kyi Oo是一名教师,他大学时期曾活跃于诗歌创作,也是理想主义的左派青年。父亲因工作经常被调派到乡下,停止了创作,潘朵拉的童年在不同地区游走,与不同族群接触。受父亲影响,她喜爱阅读,家人也鼓励她写作,尽管创作在审查制度森严的军政府时期非常危险,但潘朵拉自小在自由的家庭环境中成长。
《和平正跨坐在我们的肩上》系统收录了潘朵拉各时期作品,除了能够深入了解一位诗人,也能从她提出的各种问题中看见当代缅甸的面貌。
2019年随新加坡书籍理事会前往缅甸仰光报道新缅作家系列座谈会,与当地作家交流,请他们推荐新生代诗人的时候,大家都不约而同推荐了“潘朵拉”。
在自由家庭环境中长大
诗人的笔名仿佛宣言,召唤文字的魔灵与希望。
潘朵拉也是纪录片采访的其中一位诗人。选集选录了她的两首诗,写于沙斯期间的《请洗手》如今冠病疫情期间读来也很应景。今年1月,台湾中山大学人文研究中心出版潘朵拉的诗集《和平正跨坐在我们的肩上》,相当完整地收录了她在不同时期的创作。这本繁体中文译本书名,经作者同意改了原诗的一个字,潘朵拉说:“其实原本的‘你’,写的就是‘我们’。”
2011年左右,潘朵拉回到祖国,她并不急于发表自己的作品,而是编辑当代缅甸女诗人选集《调音》。当时军人政府已经脱下军装当文官,翁山淑枝也已获释,艺术家看到了解禁的曙光。潘朵拉也在2012年前往美国参加爱荷华国际写作计划。不过要到2019年潘朵拉才终于出版个人诗集《射击蜗牛的发射器》,同名诗作讽刺国家首脑。让她意外的是,这本诗集为她赢得2019年缅甸国家文学奖。局面似乎越来越开放了,但缅甸国情急转直下,2021年军人政变,至今各方仍无法和解。
除了诗,潘朵拉也写短篇小说,缅甸一家出版社已经集结了她的二十多篇作品,因为政治敏感如今只能按兵不动。她认为有些议题诗无法承载,也许有一天会尝试写长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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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诗作到个人,潘朵拉给我的印象是一名知性且幽默的诗人。我们谈了很多,翁山淑枝,军政府,旷日持久的反政变运动,罗兴亚人问题……潘朵拉都真诚且理性地答复,没有狂热或悲情,更多的是知识分子的沉着稳重。
当时并不知道,潘朵拉是在新加坡,通过互联网,远程在缅甸“出道”成为诗人。
“当现实极度沉重的时候,你完全不能表现得轻松。过去两年,我不可以太幽默,你知道,在社交媒体时代……所以我不发表任何东西。就连写诗我也非常谨慎,因为有些人已经无法承受了。现实已经超出人的极限了。”
潘朵拉的诗不安于平庸,有点调侃,有点玩世不恭。
即便人在新加坡,潘朵拉仍能感受到审查制度的压迫。2007年缅甸爆发番红花革命,军政府收紧网络管制,blogspot平台被禁,网民必须翻墙才能阅读博客。对抗审查成为一代代缅甸艺术家不可逃避的命题。
尽管潘朵拉不认为缅甸现在处于内战状态,但各地都有反军政府的武装组织,未来武器流落民间,使她忧心。此外她更担心的是,各方的理念不同,很可能激发更多纷争。如今,和平的渴望很明确,但和平到底是什么却充满歧义,甚至成为空洞的语词,更可能被滥用为武器。
沉重现实前无法幽默
潘朵拉在博客一鸣惊人,她的(后)现代性语言抓住了时代的声音。《在这城市里》她写道:“不快乐/拜伦式的忧郁/泛黄的衣服已经片片撕碎/精神恍惚了/据说赤裸裸的人生是可耻的/或许灰尘会带来安全的遮蔽”,或是《我买了之后尚未吃的一片面包之傲慢》:“它说:曾经在法国/为了有面包可吃/群众高呼时/连那愚笨的皇后/也曾说出历史名言/‘为何不吃蛋糕’”
希望每一首诗更具普遍性
潘朵拉与丈夫一起经营药物批发生意,在新加坡设有公司,过去十年,潘朵拉在仰光与新加坡之间生活。
压力来自四面八方。
在抗议军政府的示威者苗堆堆凯成为第一名牺牲者之后,潘朵拉写下:“瞄准击中的/不是头/而是心/在文明的心上/钉上了好多苦涩的荆棘”(《苗堆堆凯》)
潘朵拉感慨:“唯有只剩下自己的单一论述,和平才得以发展。”(《和平跨坐在你的肩上》)
意外获2019年缅甸国家文学奖
可是就连开朗如她,面对2021年初军政府的政变,也已无法再调侃、讽刺了。
不过,要等到年过三旬工作之后,潘朵拉才成为诗人。
上个星期三的下午,与潘朵拉约在桥北路城市书房见面,谈到审查制度,她说,尽管规避审查让艺术家变得更有创意,但艺术家不应该是为了躲避审查才诉诸创意,创作本来就应该要发掘各种可能。
缅甸诗人的作品离不开缅甸政治,毕竟没有人可以摆脱他所处的时代。缅甸以外人们对缅甸当代文学的认识也大多因缅甸的政治而起。哈佛大学哲学博士佩特·洛姆(Petr Lom)与太太柯琳·冯·艾禾拉特(Corinne von Egeraat)于2017年拍摄了《缅甸诗人的故事书》纪录片,之后出版受访诗人的同名选集。我曾在本栏介绍过这本诗集的繁体中译本(远流出版社),貌昂宾、昂称、杜克门莱、飒雅林等诗人的人生多舛,在集权暴政的压制下,通过一首首血泪交织的诗歌,寻觅和平。
千禧年初,潘朵拉获得奖学金来到新加坡国立大学公共政策学院修读公共政策硕士学位,并在那里结识了现在的丈夫。潘朵拉毕业后加入新加坡知识产权局(IPOS),在生活稳定下来的2007年,决定开始在网上博客写作。
潘朵拉习惯反复修改自己的诗作。“如此作品才能有更多层次,我有我自己的诠释,你也可以有你的诠释。”
诗人追求的不是表达当下的情绪,她希望每一首诗,每一种情感都可以更具普遍性,而这种普遍性允许多重的解读与诠释。
与潘朵拉交谈发现,她是爱笑之人,每回答一道问题她都报以灿烂微笑。问她平常是个爱搞笑的人吗?她就笑得更灿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