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居堂

升龙馆朝食。
升龙馆墙上挂板的花草房名。

离开鸠居堂,我们沿银座与其周边道路走,至歌舞伎馆。馆前马路车子甚多,继续往前走约十来分钟,就见到筑地本愿寺。日本友人曾经为我解惑,言筑地原为东京湾一隅,因填海而成,故曰筑地。本愿寺属佛教净土真宗,此为室町时代亲鸾上人所创。亲鸾有“他力本愿”之说,其意在借佛之愿力成佛,因此其所创又称本愿寺派。京都有俗称西本愿寺,寺名龙谷山本愿寺,为此教派之总本山;筑地本愿寺因而又名东本愿寺,京都也有东本愿寺,一般称东寺。依资料记载,筑地本愿寺初建于1617年,即元和三年,时当江户幕府第三代将军德川家光掌权之日,原建于浅草寺横山町,时人称江户城浅草御房。1657年毁于明历大火,这次大火灾情惨重,死者约十万人,为当时江户居民的八分一;另外房舍焚毁无数,光寺庙就有三百余座,连江户城也无法幸免。

 

电梯旁墙壁的挂板上看到两排日文汉字,字下面有日文读音,一看可知这些都是花草的名称,“踯躅”也赫然在内,日语作tsutsuzi。我初步确定“踯躅”应为花名,而且花属红色或粉红。日前无意中读到蔡澜的随笔,才知道日人所说的“踯躅”原来就是每年春天台大校园一片怒放的杜鹃花!

即使寺内大厅正殿也与一般佛寺之大雄宝殿不同。正殿祭坛恭奉有佛陀巨大金身,这一天正好有年轻僧人在佛前为一家三人助念,梵音轻唱,却是另一番韵味。最特别的是,正殿后上方有一排管风琴,这个设计原属西方教堂所有,并非一般佛寺所见。游筑地本愿寺最大的体会是,世人多成见,佛寺建筑风格原本并非一成不变,相由心生,心若自由,相也自然应该自由。

2014年12月19日午后抵达东京,随即住进明治大学友人代订的旅馆升龙馆。旅馆位于神保町古书店街附近,紧邻明治大学、日本大学等著名学府,商店与餐馆林立,又距神保町、神田与御茶水等地铁站不远,相当方便。升龙馆为旧式小型旅馆,房间约有百来间,空间不大,但设备简朴雅致,颇为舒适。我住二楼,房间就在电梯附近。找到房间后,我发现房号上写有“踯躅”二字。我知道这是日文汉字,未必与中文相通,惟仍不免朝中文常用的意义联想。怎么会有房间取名“踯躅”?

大火之后,信徒有意就地重建本愿寺,幕府却不准所请,反而指定海上一角为重建之地。信徒迫于无奈,只好发愿填海筑地,在新生地上重建本愿寺,1679年落成,时称筑地御坊。此时江户幕府在位者已是第六代将军德川家宜。1923年9月1日(大正十二年)发生关东大地震,本愿寺正殿坍塌,今日所见正殿其实是1934年东京帝国大学伊东忠太教授所设计,据说是仿古代印度佛教寺庙建筑风格而建。整座筑地本愿寺建材以石头为主,外观仿如基督教教堂或伊斯兰教清真寺,与我们平日所见之佛寺大异其趣。

升龙馆建于昭和时代,为小型旅馆,基本设备不缺,除大澡堂外,还有三温暖。可惜我住了一周,一次也没用过。每天固定光临的是旅馆唯一的餐厅。餐厅设在一楼,不大,早上提供早餐,午餐、晚餐供食,晚上又变成酒吧。我除了用早餐,白天和晚上都没使用过餐厅,御茶水和神保町一带大小新旧餐馆处处,选择很多。日文汉字早餐叫“朝食”,是我很喜欢的两个汉字用词。餐厅的门外就写着这两个大字。日文借用汉学是众所周知的事,日本政府最新公布改定常用汉字表,规定常用汉宇共2136字,这个数字不可谓少,不过日人也利用汉字铸造新词,有些新词又传到华人世界,久而久之竟成为汉语用词。最后究竟是汉语影响了日语,或是日语影响了汉语,一时也说不清楚。就像我现在写的这篇文字,我也不敢确定哪些用词为汉语原有,哪些又是借用日文汉字用词。

朝食

筑地本愿寺

到鸠居堂纯属偶然。离开东京前一天,我们决定一游筑地本愿寺,顺便去筑地鱼市场用餐。到车京已数日,竟然未到银座走动。我们因此选择在银座下车,准备从银座步行到筑地,这样还会路经著名的歌舞伎馆。也因为这样,我们才会在鸠居堂略事停留。鸠居堂历史悠久,东京本店即在银座,其原始本铺则在京都,1663年创立,时当宽文年间,江户幕府第四代将军德川家钢在位。创始者以药商起家,代代相传,迄今已三百多年。店名鸠居堂典出《诗经·召南》:“维鹊有巢,维鸠居之。”成语“鹊巢鸠占”即出于此。据说创办人刻意以此谦虚自勉,意指店中诸物非己所有,转手之间纯在服务客人。

踯躅

鸠居堂专营各式文具,楼高四层,一楼卖的是各种纸类和纸制品。纸类样式众多,为我过去所未见,其制成品也是琳琅满目,纸扇、信封、信纸、便笺、稿纸、印花纸等各种规格都有。我比对了各式稿纸,横的直的颇难取舍,最后才选定一落400字直写的“满寿屋原稿用纸”,颇有重量,因此不敢多买。鸠居堂二楼也相当精彩,除文房四宝外,还有不少中国的书画集,包括历代书画大家的作品。有的砚台奇大,令人叹为观止。我们发现三、四楼俱为艺廊,分别展出书法。三楼为大德寺昭辉展,其所书多在颂扬神与爱,字中带画,简单数笔,多有童趣,作品似意不在书艺。四楼为远藤干翠之隶书展,所写多为中国古典诗词或经书名句,笔法也多稚气而少世故。令人感动的是,当我们静立观赏书艺时,服务人员竟为我们送上热茶。寒天口干,热茶最为体贴。

升龙馆的朝食采套餐,每天一样,客人没得选择。说没得选择也不尽然,譬如鸡蛋就有三种选择:白煮蛋、芙蓉炒蛋,或者煎蛋。而煎蛋又可选择一边熟或是双面熟。另外像渍物和小菜则每天小有变化。其他如纳豆、白饭、味噌汤加裙带菜等则坚持不变,毫不妥协。餐后早饮的选择则在咖啡与绿茶之间。换言之,整个系统不容变动,只能在内部项目略作调整。我吃了七天竟不觉得腻,主要不油,分量刚好,撑到中午不成问题。现在还真的有些怀念升龙馆的朝食。

梳洗后准备下楼,我在电梯旁墙壁的挂板上看到两排日文汉字,字下面有日文读音,字旁另附颜色方块,一看可知这些都是花草的名称,“踯躅”也赫然在内,日语作tsutsuzi。我初步确定“踯躅”应为花名,而且花属红色或粉红。数日后有日本友人到我房间小坐。我指着房门上的“踯躅”二字,问他此可是花名。他说没错,此花开在春日,以红色或粉红居多。不过当时我对此花仍一无所知,还以为“踯躅”只有日本可见。日前无意中读到作家蔡澜的随笔,才知道日人所说的“踯躅”原来就是每年春天台大校园一片怒放的杜鹃花!后来我还查到,晚唐诗人韩偓《见花》诗有“血染蜀罗山踯躅,肉红宫锦海棠梨”二句,诗中提到的“山踯躅”其实就是山杜鹃。韩偓有时也采“杜鹃”而不用“踯躅”,如他的《净兴寺杜鹃一枝繁艳无比》一诗,有诗句状写杜鹃盛开得景象:“一园红艳醉坡陀,自地连梢簇蒨罗。”可知唐代时“踯躅”“杜鹃”互用应属常见。韩偓另有《惜春》一诗,写暮春花落之景:“应是西园花已落,满溪红片向东流。”我猜想诗中所说的“红片”应是杜鹃落花。今人大概已少用踯躅称杜鹃,想不到日文汉字里还保留了此二字的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