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都要炸开了!
心婷带着儿子搬到一个龌龊、治安又不好的老区去。
事情就这样拖磨着,有时日子很长,有时日子很短,我们相信媳妇能坚守下去;我们也相信儿子只是一时的逢场作戏,戏完了就会归队。
本以为儿子会急着向我们解释,没想到电话也没来一个,拖到周末,人出现了,也好像没发生事一样,我忍不住开口,他才不慌不忙地说那是他的事业新拍档,叫我们别大惊小怪,更不大把想象画面夸张。但事情好像并非如他所说,接下来流言蜚语不断溢泄,都快成河了,我们没有想象夸张,事实是真夸张。
我们估计她可能会稀里哗啦大哭,然后竭斯底里跪求我们还她儿子。然而又错了,她不但没开口,连手中的动作也惯性地进行着,仿佛一台操作着的机器不受干扰。直到只剩下最后一个薯片包,她拿起来,这回没有放到货架上,而是握在手里大力地挤捏着。薯片脆弱的生命即刻发出最后的细脆哀嚎,在大家都没说话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妻子在厨房里大力的剁着猪肉,菜刀不断敲击着砧板,声声入耳,好像预示着接下来将有什么不好的事请要发生。可客厅沙发上的那对“狗男女”,却完全无视危险的存在。女人像蛇一样把男人死死缠住,都快窒息了,男人却欢愉在笑。
有些话还是由女人来说比较好。妻用极为婉转的语气叙述着一件我们认为合情合理的事,让小熙回到他爸爸身边,那会对谁都好。
心婷找了份钟点工,把小熙送去幼儿园后就在附近的便利店上班。一个留学生委屈着自己,确实可惜,但她说要自立更生,不希望我们再插手。好几次驾车经过便利店门口偷偷往里面窥视,日益瘦弱的身躯在柜台前摇摆不定,仿若提线木偶,脚不着地。真担心她那天就会突然无声无息倒下。
儿子是本事的,很快便展开自己的事业,还有了公司和员工,一切都进展顺利。心婷有了孩子后便不再工作,反正没经济负担,儿子说要她做最幸福的家庭主妇。妻羡慕又妒忌着,骂我怎么就没这本事。骂归骂,我们心里都喜滋滋的,幸福的又且只是儿子一家人,他们不断把幸福“输送”过来,我们还应接不暇呢!
只是有时夜尿,经过那个空置的房间,我便会感觉到有个女人坐在里面。房里的台灯通常在此刻便突然亮了,好像要提醒我什么,只有心亡才能忘。
事情如我们预期般,无风无浪前进着:毕业、结婚、自筑爱巢,搬离我们。开始家里不见两个人确实有些小失落,幸好小两口没让我们落单,三不五时回来陪着吃饭,家里的灯光又温暖起来。
我们伤着脑筋,和儿子认真地商量了一下。他没有放弃儿子的意愿,而且担保那条蛇不会把孩子吞噬。以他今日的成就,小熙跟着父亲的日子肯定会比跟母亲好过许多。一棵需要精心培育的优质幼苗,太龌龊的环境不能给他光与水,远离的他乡或许更会令他缺氧。
四年的时间观念对于我们来说或许是只需要继续存活就心满意足,但对于年轻如儿子他们这一代人来说却充满变数。
时间逐渐洗刷旧事,越洗越白,我们也把记忆重置,把一些不想记忆的人删除掉,夸张地设定某个人从没有在我们生活里出现过。
回去一个熟悉的地方对她绝对是件好事,我们也希望她走,但前提是不能带走小熙,我们唯一的孙子她不可以占为己有。
听到心婷在便利店里晕倒的消息,更事不宜迟。
如果在便利店里倒下还是会有人看见的,毕竟人出人进;但如果在家里呢,又或者在某个无人角落,倒下的时候只有小熙在身旁,四岁的小孩会受多大的惊吓?
谁会想到戏会演成长篇连续剧,没完没了,剧情还越来越狗血。
屋内的情况和屋外一样糟糕,年久失修的小房间里墙纸纷纷剥落,像碎花般洒到一地都是,死去的花瓣发出亡去的味道,充塞在不太流通的空间里。仅有的两扇窗上爬满灰尘和鸟粪,把阳光都遮蔽了。室内昏昏暗暗的,正配合女主人那张严重缺血的脸。最可怜的是我们疼惜的小家伙,像受惊的小兔子紧挨在母亲怀里,一刻也不愿放开。沙发如怪物般张大着口吞噬她们,越陷越深。
家里多了个女人,本来沉闷无聊的日子马上起变化。不知道是不是地理环境的因素,女人在厨房里总像关不上的水龙头,有说不尽的话题。平时妻总要在我面前唠叨,吩咐非完成一些日常家务不可,自从有年轻妹妹来了,这些家务就不用我操心。突然变得很闲空,开始还有些适应不来,但久而久之也就理所当然。我得益的是小的,儿子得益的才大,近水楼台,两人关系如胶如漆。
小三终于登堂入室。
餐具都凝在半空中,最后还是我朝着坐在对面的那条蛇指了指:“妈咪不是在这里吗?”
早认定心婷是我们家媳妇,就等着小两口读完书拉上天窗,然后像我们一样守着一分坚定的感情,今生不变,永世都不变。
和妻赶过去的时候,我们首先就被周遭的环境骇住。是人住的地方吗?到处斑驳陈旧的房子,像危楼般耸立着;流浪汉在街道漫无目的地游荡,仿佛恐怖片里的吸血僵尸,看见人就像看见猎物般亮着眼睛急趋过来,似乎想从对方身上吸走什么。我和妻不敢怠步,用连冲带跑的方式好不容易闪进那道生锈的大铁门内。门内屹立着另一座残败的公寓,在其中的某个单位里此刻住着我们的媳妇和孙子。
然后四年。
蛇兴高采烈在吐信。灯光下,血红血红。
大概是推门发出的叮当声提醒了她,她机械式地发出有气没力的“欢迎光临”,头却没有转过来。直到我们走近身边,她才楞然地看着我们。
开头几天忐忑着,不知道她会采取什么行动吗?虽然儿子早把小熙带到别的地方度假去,心婷就算把两个家都翻了也不会找出一个人来。但好奇怪,她不但完全没出现,甚至连电话也没来一个。难道是我们高估孩子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还是妻的那一席语重心长,让她突然顿悟,要给儿子最好的,就是懂得放手?
多留一会都叫我们呼吸困难的空间怎可住人?妻催促着母子跟随我们离去,但做母亲的就是固执。扭不过,我们只好退步,即刻忘记外面吸血僵尸的危机冲到附近的小超市里去给母子俩添货。大人可以不吃,小孩却不能饿肚子。超市老板看见我们站在货架前拼命扫货,用极度怀疑的目光追踪我们,直到我们到柜台付账,他才接受真的遇上大买主的事实。
然后小生命像一道光般出现,为了迎接新生命,无数的喜悦在跳跃,就算在黑夜里,我们也能感觉到有很多的萤火虫围绕着我们在欢欣跳舞。
看见的,看不见了。
为了孙子的未来,我们必须要有打算。
小三的事,从来都不会是由当事人说出口的;就算是当事人身边最亲的人也选择三缄其口。但女人毕竟是女人,妻从心婷的脸上读出某种不开心,似乎隐藏着些不欢愉的事。但不说的依旧没说。
人都堂而皇之踩进家门来,难道还死守那破碎的城池不放吗?我们完全理解心婷的困境。善良的女人是不会从厨房里拿菜刀出来砍对方的,江湖争斗没有武器,肯定是输家。
周末晚上儿子一家人又来吃饭。饭桌边,小熙突然没来由地蹦出一句:“我的妈咪呢?”
另一个叫我们更担心的是:心婷会把小熙带离这个地方,回到她原来的家乡去吗?虽然多年来她从没有提起远方的家人,似乎不存在似的,但谁会没有父母,或许还有兄弟姐妹?人在失意的时候一定会想到自己至亲的家人,希望有个依傍。我们虽然也是她的家人,但儿子的背叛,已经严重伤害了那脆弱的关系网,在无声中疏离。
之后不久,某天到商业中心办事,我们顺路兜到儿子的公司,想约他一块吃午饭,没想到竟遇到一场惊吓。一个妖艳的女人大咧咧地坐在儿子的办公椅上,告诉我们,儿子出去办事了,要等他就在会客室候着吧!这是什么态度,我当下就想即刻给儿子打电话追问原因。妻扯着要我冷静,事物都还没弄出头绪呢!那天没有等到儿子回来我们便惶惶离开,心里不平静着。回到家,妻说其实刚才在办公室里闻到一股浓浓的狐骚味,我相信她的话,女人就是女人,嗅觉特别灵敏。
其实不管她有什么反应一切都是于事无补的。我们不想完全做绝,通知对方一下吧了。
媳妇才刚搬离不久,我们如热窝上的蚂蚁想找儿子解决这件事,没想到他竟然带着那个曾经漠视我们的女人踩进家门槛。
儿子和媳妇是在大学时期认识的。一个留学生,寄宿在一栋龙蛇混杂的小单位里,危机重重。作为同班同学,儿子自告奋勇帮她另觅居处。主意打到家里来,和我们商量把家里的空房间暂租出去。我们无所谓,人来了才知道是个女生,看儿子殷勤的样子,便已洞悉他的目的。女孩腼腼腆腆的,乖巧的模样倒是讨人喜欢,便欣然接受了。
尽了本分,劝多了声音就小。儿子超会做人,载小熙过来陪爷爷奶奶,然后塞上一些钱,我们便颜开眉笑了。
心婷并没有因为身体不适而休假,还站在货架前排货。黄澄澄的薯片包上印着两只眉开眼笑的马铃薯。要被人吃到肚子里还能开心成这个样子,这个世界越来越匪夷所思了。
时间逐渐洗刷旧事,越洗越白,我们也把记忆重置,把一些不想记忆的人删除掉,夸张地设定某个人从没有在我们生活里出现过。
这种设定让我们感觉快乐,在小熙面前更是自然许多。
拿起纸箱,她把那包薯片包扔进去,缓缓地朝储藏室走去,久久没有再出来。
我想起祖宗世代恪守着不淫乱的规矩,此刻却在我家客厅的沙发上崩裂殆尽……
心婷打那时候便很少过来,大概怪我们教子无方,明知道真相还继续装聋作哑任由儿子放纵。这一点我们有些内疚,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曾经苦口婆心,要他珍惜眼前一切。儿子总是笑眯眯地回应我们:“放心吧,珍惜着呢!”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我们认为他会有分寸。
两天后,我们通知儿子先去幼儿园把孩子接走,然后上了一趟便利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