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在被提醒后咕咕响起来。

亭子里不见了熊,四周也没有它的踪影。

脸也没预警地即刻膨胀,像突然被烫着,沸腾着。

月慢慢地变得模糊,嘴巴里还有甜甜的红毛丹香味,我靠在熊的身上睡着了,它的肚子特别温暖,比躺在床褥上还要舒服。

大熊摇了摇手,用掌心拍拍胸口,又指向我,再次摇手。我竟然明白它要表达的意思:“别怕,我不吃你。”

大人们都不相信,瞠目结舌地看住我。

谁想到会越跑越深入呢?

我必须用仰视的角度才能看清楚它。黑褐黑褐的,威武地屹立着。

好大的一头熊啊!

放学了,我只是想小个便后就回家,谁知道被几个同学堵在厕所门口,他们用水泼我,故意不让我走,还在那里大声笑。我急,他们笑得更大声。

然后上了车。车子在马路上飞驰着,最后转入一条小路,泥路缓缓地弯曲着,周围树木茂盛,车子像沉浸在绿色的海洋之中。

他们应该会回来的,他们只是要我暂时在这里“面树思过”。他们只有我一个孩子,不会那么狠心放下我不管。

身后的声音也在此刻静止。

然后被嘈杂声吵醒,一群人,在大白天,太阳好大好大。

我们刚刚打了一架,红红的纸巾还插在鼻孔里说是为了留下证据,这是那个没有胡子的主任说的。

“我看最好安排一个心理检查。”女警悄悄地对妈妈说。

事情发生在昨天下午。

我被簇拥着离去,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我只是个小不点。回头望,我突然又看见了它,那只熊正躲在亭子旁边的树丛中在向我挥手,好像在说再见。我想喊,告诉所有人,你们看,熊出现了。但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巴。

“找到就好了,不过……”其中一个大叔叔摸摸我的头。“这里根本不会有熊,动物园才会有,知道吗?”

大人还是选择不相信我。

“你说你整晚都在这里,可昨晚我们经过这里,亭子里根本没人,你是从哪里跑过来的?”穿着军服的扫寻队员一个个带着诧异的眼光紧盯住我。

沿着池边走不远,一个破烂的小亭子就出现了。

抬头望去,周围两旁树木排开,浓密的树叶在空中彼此交汇,好像一个个绿色的伞旋着,把小路罩得清清凉凉。阳光顽皮地挤着身子从叶缝间一点一点地穿透,仿佛在玩捉迷藏。

真的吗?还是它只是在骗我,像大人一样骗我?

“我……我没想到事情会变得那么严重……只是个小小的处罚,十分钟,谁知道……他会跑不见的。”

“语无伦次了,树林里怎么可能会有熊?”穿制服的女警一脸难以置信表情,像我在说谎。

我偷偷向它摆摆手,学着它用手指在胸口点了点,又指指它。

我本能地朝树林的另一个方向逃去。我须要寻找一个可以躲藏的地方。

“你要干什么?”妈妈着急起来。

“好啦,好啦,找到就好,没事就好。”妈妈拼命拉扯着爸爸,示意对方别再嘴硬了。

我是因为这样才打人的。

骗我的吧?就像大人总是答应会带你去某个地方,却总是理直气壮失约。

声音一直在后面跟着,不停跟着,没有放过我。我只好拼命地跑,死命地跑,不顾一切地跑,一边咻咻地喘气;急急地穿过草丛,没入高耸的树林中;穿过水洼,脚下啪嗒啪嗒响着,不知道是自己脚步的声音,还是后面动物的声音。

可是一个人这样在树林里等着,还真有点无聊。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啊?

风来了,树叶很高兴地摇摆起来,会跳舞的即刻扭动身子,不善跳舞的只好纷纷逃窜,离家出走,落在地面上,寻找新旅程。

难道有动物出现了?全身马上鸡皮疙瘩。我缩起身子,后退了几步,想着从树丛中突然飙出来什么东西,一口把我吞噬。

爸爸妈妈冲到学校训导主任的办公室。“你说的是真的吗?我儿子竟然会打人!”妈妈气急败坏地说。

相信一只熊,妈妈知道一定吓死。

没想它竟没有说谎,带着一大串红毛丹和一个大木瓜回来。

妈妈即刻扑过来把我紧紧搂住。

“十岁的孩子,怎么可以丢在树林里?”女警带着责备的口吻。

没有退路了,我应该怎么办?

车子终于慢慢地停下了。

干吗留我在这里?是爸爸太生气,生气得不想在车上看见我?还是他们决定抛弃一个会打人的孩子?

为什么树林里会有熊,不是说森林才有吗?

熊,我相信你。

“本来就是在树林外面嘛!”爸爸还要继续嘟哝。

它会带我离开这个树林吗?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它“问”。

爸爸“啪”的一记耳光没预警地甩了过来,清澈又响亮。

“我真的整晚都在这里啊。”我再次重复。

吃过晚餐后我们一起晒月亮。

我从前面的倒后镜里看到爸爸在对我说话。

是动物要回家睡觉了?

该怎么办?我要逃跑吗?还是留在原地守候,相信谎言?四周一片黑暗,只有月亮的光倒映在水里,蛋黄般晃荡着。

“我也是人。”我立刻辩白。

原来动物没有走,它只是停下脚步,等我。

天也就在这个时候黑了。为什么会黑得那么快?不是才离开学校没多久吗?难道树林里的时间走得比较快?

“我们知道怎么处理的,谢谢,谢谢。”爸爸这个时候变成了哈巴狗,乖乖地点着头,打人的锐气早不见了。

“你是小人,他们是大人。”它顿了顿。“放心吧,他们会来找你的,明天,明天就来。”它朝天上比画起大大的太阳,又轻轻地拍了拍胸口,示意我放心。

我战栗地下车,不敢违背他的旨意,我怕不听话下场会更惨。

“我们马上就带他去。”是爸爸的回应。

“对方家长说事态严重,觉得应该报警……校长说这种事最好大事化小,你们私下解决……”又补充了一句:“他爸爸是间公司的大总裁。”

要跟着它走吗?天越来越黑,再不走就连路都看不见了。

我也狐疑,但脸颊的煎饼热度还没有散去,我更在意那张脸。

“为什么打人?”妈妈的眉头皱紧,精致的五官歪斜了位置。

我把经过说了一遍。

前脚才刚踏出,后脚还没有完全抽离,车子就急速地开动,向前俯冲而去。我吓了一大跳,庆幸自己脚收得快,否则就会被拖走。

我和熊说了话。它整夜都陪着我。

我只要乖乖在这里等着,等爸爸气消了回来接我。

“人都失去了一双愿意认真聆听的耳朵。”

今夜我将成为大熊的食物,它会用什么方式吃我?煎的、烤的、清炖,还是直接把我撕开放进嘴里?

前面突然出现个小池塘,正玩着捉迷藏的蜻蜓被闯入的异物惊扰,即刻四处逃窜。

打人自然有打人的理由,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打人。

我也要回家睡觉。

所以还是怪我不该跑开,不是大人的错。

他们总是不相信小孩子。

我一向都是听话的孩子,以前就是,现在也是,他们要我功课好我就功课好;他们要我参加很多活动我就参加很多活动。

“干吗来这种地方?”妈妈狐疑地问。

“我说下车,听不到吗!”他又喊了一次,目光像把刀一样向我划来,似乎想割开我的脸。

原来动物没有走,它只是停下脚步,等我。

它似乎又想到什么,朝亭子里指了指,然后比画着要去找吃的东西就走。

为什么不先听我说说呢?

“他们都不问青红皂白。”我补充。

正当我打算回头走的时候,一个庞然大物出现了,就站在我的身后不远。

我频频望着前路,却听到旁边传来声音。那是发自树林里的声音。

我打算回头走的时候,一个庞然大物出现,就站在我身后不远。

“我们可以带他回去了吗?”是妈妈不安的声音。

“下车,你下车。”

它绕过我身边朝池塘旁边走去,回头向我招手,示意跟上。

“不是丢在树林里,你用词不当,是放在树林边上。”爸爸还要强辩。

飞走的蜻蜓让池水瞬间停顿,昏暗的水面静悄悄的不再呼吸。

怎么还不来呢?

“你们自己看看好了。”训导主任指着站在墙角的我们,应该确切说是指着站在我隔壁的他,鼻孔还插着纸巾的同学。

四周的氛围一下子变得很不一样,风停了,但树叶仍在抖。

好大的一头熊啊!

“我说的是真的。”我认真地说,但大人没有认真在听。

车子秒速在前面弯道消失,空气里起了蒙蒙的一层薄雾,在阳光的折射下,扭曲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