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新加坡组屋高楼上,没有土地,居民种植花卉都只能以盆栽方式进行。常有人说,住组屋就要有心理准备,得牺牲某些生活条件。为什么说是“牺牲”而不是“调整”呢?虽说无法享用土地,摆放盆栽的空间也很有限,但也不必像有土地的人那样常常得为除草烦恼啊!换个角度往好的一方面想,心理也就得些平衡。新国百分之八十的居民住组屋,我们也算是大部分人之一了,这集体感还蛮好的。在高空中建楼阁还可以望得远啊!
这一只,或两只,壁虎,最早是淡褐色的,近来发现它们越长越黑,我猜一定是吃多了泥土里的咖啡渣。不会是已经成为咖啡瘾君子吧?凡经过必定留下痕迹,它们留下点点的逗号似的排泄物张扬着周游列国的痕迹。当我们看不到的时候,它们就顺着外墙一路拉屎,非常不雅观。外墙有一半是与邻居共享的,不好意思啊,于是常常得用水冲洗。有点像遛狗的人都得做的善后工作。
每次我们从外头回家,刚踏出电梯就可以看到盆栽下垂的叶子有一阵骚动。等我们走到门口,一切恢复寂静,万籁无声。小隐隐于野啊!我们的壁虎也像我们,就想找一处隐蔽的所在静静存活。我猜壁虎总是趁我们不在家的时候出来玩,呼朋唤友开派对。它们应该也已经习惯了电梯的铃声,听到电梯就是我们回家了。然后就表演躲猫猫。
我们的单位是角头间,与其他三户人家共享同层电梯。都是好邻居,虽然只是点头之交。洵洵君子,距离就是美。角头间的好处是,除了叫外卖或网购送货的人,没有人会来到我们的门口,非常隐秘的宅居之所。我们家门口有一块地方,可以摆上两个成直角形的铁架子来置放盆栽。搬家的时候原先种在南大教师公寓南洋岗阳台上的盆栽跟着我们一起上搬运公司的车,挥别校园。刚过来有些植物水土不服,闹了些别扭。有的萎靡不振,有的干脆死掉。可见不光是人,植物也得花时间适应新环境的。后来那些适应新环境而且继续蓬勃生长的盆栽,就默默陪着我们在新家住下,我们得以日日拈花惹草,花草们也在新居开枝散叶,各得其乐。
多年前打算搬出校园的时候,很花了些时间积极看房。当时坚持只考虑靠近南大的小区,以便能够步行去学校上班。一再告诉自己,那仅是权宜之计,等有天不必去学校就要搬家换个更清幽的环境。没想到在裕廊西一住下来眨眼就十多年了。退休后也跑龙套溜了几处邻近的共管公寓,越看越不喜欢。住惯组屋就觉得公寓的空间实在太小,房价也太贵。把养老的积蓄都押在不动产上好像有点不划算,这个最关键。退休后的生活素质总得保留,威士忌也还得喝哟。何况,如今老骨头比较娇贵,想到搬家的体力支出心里就怕怕。装修两次之后觉得,俺们这个组屋单位实在也还行啊。
后来听说壁虎害怕鸡蛋壳的味道,就在墙脚放了几个鸡蛋壳。久之壁虎们也认识蛋壳,竟然绕道而行,一样就地方便,处处流芳。你就是拿它没办法!反正,我们的壁虎陪着我们,在裕廊西住下了。
有时我在整理盆栽的时候,来不及消失而继续躲在盆栽后面的壁虎会慢慢溜走。它以为我没看见,但我只是装作没看见。我用最温柔的动作剪枝、浇水、翻土,几无声息。它也用最缓慢的步伐蹑蹀开溜,我们都在上演慢动作。有时它在花盆后面悄悄仰头看我,一动也不动,它以为不动我就看不到。我们从来不吓唬它,我想壁虎一定觉得这是家了。
搬进来不久就发现有两只壁虎常常在盆栽附近出没。按说,它们是原住民,我们才是入侵者。入侵者常常是霸道的,但我们是温柔的入侵者。首次发现壁虎的踪迹我就提醒老伴别赶它。壁虎是益虫,专门吃蚊子的,那阵子蚊症非常猖狂呢。我们家没有宠物,养几只壁虎也不错。时日久之,那壁虎真的就好像是我们养的宠物了。每天要出门,铁门的锁头咳了一声,盆栽后头就悉悉索索有细微的动静。出得门来,叶子略为抖动一下,然后黑色的尾巴一闪,一只或两只壁虎突然间就一溜烟消失在它以为我们看不到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