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为触媒,始于西方,我所处的青春年代,西方情人节送花的表白并不流行。那一代的男生觉得送花别扭,女生少有机会留存这款浪漫的记忆。
“你一角,我一毫,涓涓滴滴积成江河变成怒潮,只要你有多少捐多少……寄到前方去,买子弹,买枪炮,赶走强盗。到那时吐气扬眉,誓把中华保。”新闻报道了热血青年在大坡小坡沿街卖花的景象。事过80年,体验过卖花救国滋味的朋友当是凤毛麟角了。
当年读报囫囵吞枣记得的片名,大都好懂,唯独一部《花为媒》,碍于个人水平,不解其意,只觉得戏名有点特别。长大后,方知它是取材于《聊斋志异》的才子佳人故事,有如戏曲《红叶题诗》男女的寄情托意,就此明白了花与姻缘,是如此紧密相扣。花,是人类情感升华的媒介,古今中外,英雄所见略同。
花为媒,其实不限于男女二人世界里你侬我侬。它也有轰轰烈烈为国为民的能耐。当外敌来犯,家破国亡两危急,柔美的花,即刻挺身而出,化为一股大义凛然的正能量。五六年前我到国家图书馆浏览旧报章,1939年的《星洲日报》亮出一则卖花新闻,关于抗战。
花,因色彩斑斓多元,为人们的视觉增添了美;因形象柔和,被定格为情感升华的象征;因色香味一体俱全,让全人类共推为标记女性的精神符号。如花似玉、含苞待放、出水芙蓉、梨花带雨、空谷幽兰等等形容比喻,在华夏的文字疆土纵横了上下五千年。
我上了初中,琼瑶的爱情小说席卷市场。它牢牢捉住少女怀春,少男心藏维特的烦恼,准确出击,让红男绿女一窝蜂向小说电影里觅寻解药。我托家姐的福,她在学校里人缘好,轻易向同学借回《烟雨濛濛》《菟丝花》《六个梦》和《几度夕阳红》,我们共享。她读毕,我立马接手火速吞食,方便她如期归还,再借不难。独立前后那几年里,琼瑶小说上了银幕,一部接一部,流行成潮。李行导演《婉君表妹》、李翰祥拍摄《菟丝花》、归亚蕾主演《烟雨濛濛》、王莫愁担纲《哑女情深》,因阮囊羞涩,我都错过,坐失那点潮味。我读过琼瑶早期的四五部作品中,故事里一波三折的哥情嫂意,都没记牢,但《菟丝花》的书名,倒是让我对此花心生好奇,后来问人,查明了它的真面目。原来菟丝花是附生植物,茎细软而花多,始终依附着别的枝干而活,因而被引为女人靠男人过活的比喻。至此方知,大千世界里,花还可以为媒,用来表述生活的现象。
作为男女两情相悦的媒介,花的价值是普世的。小说电影里男女相互吸引,送上一枝鲜花,被视为委婉的探路,不必点破。没有被拒,便增添一点前进的信心和希望。花为触媒,始于西方,我所处的青春年代,西方情人节送花的表白并不流行。那一代的男生觉得送花别扭,女生少有机会留存这款浪漫的记忆。时序已转过半个世纪,那群糟老头依然没把这活学上手。鲜花缺席,老妻一路调侃而面不改色,任由这个短板被定格于不知浪漫为何物的死老头。
其时本地书法家潘受为此写下直白易懂的《卖花词》,由中国作曲家夏之秋谱曲,让武汉合唱团唱响了它。我从《星洲日报》的新闻里记下歌词片段:“先生,买一朵花吧,这是爱国的花,这是救国的花呀,买了花,救了国家……”
我念小学时,看过的电影不过三五部,但从《星洲日报》电影广告中得知的片名,记忆库里录存的星星名字,也算不落后于时潮。林黛、尤敏、叶枫、葛兰、乐蒂、夏梦、石慧、凌波、李丽华、张仲文;张扬、关山、乔宏、陈厚、罗烈、刘恩甲、梁醒波、三船敏郎……名字烂熟,但他们的作品,却一部也没看过,一如今人听过洛夫、痖弦、管管、周梦蝶,却对他们的现代诗不甚了了。
那个年代新加坡仍是英国殖民地,多数华人在政治与文化上认同中国。七七卢沟桥与九一八事变,日本入侵中国,神州大陆掀起了救亡运动,波光扬海外,华人积极响应。本地侨领陈嘉庚领导的星华筹账会,以大坡怡和轩为大本营募捐集款,在街头宣传抗日,唱救亡歌曲,演抗日话剧;以花为媒,上街卖花募款,唤起人们抗敌救亡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