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在国大任教的图像史专家倪亦斌,研究如此“团形三人合体”造型的由来时,在土耳其伊斯坦布尔的托普卡帕宫博物院藏画里,发现有一幅明初的中国画,画为圆形构图,内容为一和尚环抱二蓬头乱发的青年,均面露笑容手持卷轴观看,构图和《一图》高度近似,最大不同只有三人的面孔并不并合成一张脸,而是各自独立。

无论如何,这两幅画,元明时期已经流传到中亚,显示这种圆形三人团抱的构图样式,应该是当时中土民间流行的一种新鲜图式,才会流传国外,成为异国宫廷收藏。

至于前所未见的“三人合一”错觉画法,无论作者何人,是全新创意或有所本或经改造,都是名副其实的“神来之笔”了。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明宪宗《一团和气图》(下简称《一图》),“三人合体”的奇特构图,在中国古画世界里可谓空前绝后,而被定为作者的明宪宗成化皇帝本人,也再无其他类似作品。

闲人闲语

如此奇特造型的构图,究竟从何而来,是个很有趣的课题。

据博物院的记录称,此画是15世纪传入大不里士城(Tabriz,现属伊朗,早年曾属蒙古帝国,为丝路贸易重镇,与元朝交流密切,其细密画受蒙古及中国画影响),后来被粘贴在土库曼苏丹的宫廷画册里。

换言之,如此构图,在未能确定是否完全出自成化帝个人“天才创意”之前,只能肯定它确在成化时代才出现,或许自有所本或受影响,是一种推陈出新的再创造。

有趣的是在成化帝登基19年后,他御制的明代内府修道彩绘秘本《御制全真群仙集》(简称《群仙集》)里,他命画工对《一图》作局部调整,保留“三人合体”图式,删除左右两人胡须,他们手持横卷则变成立轴(画法与土耳其藏《三诗僧团聚图》近似),画面只有居中一个红色圆体(应为道教的“浑元”或“混一”)象征)。以重彩绘制,更把画名改为《三教混一图》!

这种新鲜图式之作,应该也会流入明初宫廷,为成化帝或宫廷画师所见,影响《一图》的创作。

倪氏根据画中左右两人蓬头乱发,手持诗卷与身旁扫把的特征,鉴定所画为唐代天台山传奇诗僧寒山、拾得及他们的师父丰干禅师三人,其题材渊源或与宋代流行描绘此三人与虎(传为丰干禅师随伴)同眠的《四睡图》有关。

前所未见的“三人合一”错觉画法,无论作者何人,是全新创意或有所本或经改造,都是名副其实的“神来之笔”了。

虽然《一图》的作者或来源迄今未定,但至少可以肯定一点,就是如此奇特的构图,获得成化帝的正式认可,与他密切相关。

由于《一图》与释道儒三教合一有关,他分析历代与此有关的图像,据研究,唐宋以来凡有释迦、老君、孔子三圣同处的石窟或寺院造像及碑刻,惯例都是佛位于中,道居左,儒居右(因朝廷官制以左为尊)。

由此可见,此画内容可以随意调整修改,甚至在明代民间就出现多种版本,如此现象,实与密藏深宫,外人难得一见的帝王个人创作的“御笔画”不同,更遑论任意更改帝王画作图样了。

故文物专家孙机就认为“《一团和气图》之构图,纵使并非成化帝独创,至少也是这时才出现的新样。”

院方称此图为“三罗汉的圆形图”,倪氏以图式称之为《团形三诗僧图》,若依画意,则当改称为“《三诗僧团聚图》”。

倪氏也发现在该博物院还藏有另一幅他认为是15世纪大不里士画家摹仿之作,或因其带有波斯风格及一行阿拉伯文字,该画同样是圆形构图,但内容改为一和尚手抱二“睡童”,依偎成团。依笔法与内容,也可能是当时该城内的中国画工依需求所绘。

只有《一图》是儒左道右,即儒教地位高于道教。他认为因当时成化帝刚即位,须提升儒的地位,以获得官僚集团支持,故以《一图》强调团结,并调整儒道的位置,改以儒为尊。如此调整,有其特殊的时代背景。

北大艺术学院李凇教授则从图像位置的变化,提供另一观察。

既有史料证明与《一图》结构近似的三人合抱圆形图式,早已出现,显示该图应该是依据这些已有的流传图样,略加改造而成。

虽然唐宋时期的中国画已出现圆形画面(因应圆形扇面而产生,折扇则是在明代才流行),但无论山水花卉人物,画面形象均为“截景”处理,或山水一角或折枝花卉,构图依然正常,并未有如《一图》及前述二画般扭曲人物身体,以略带变形夸张画法呈现。

以目前所见的中国历代各式画作,在此画之前,未见有此构图的作品,而在其后的明清两代,此画就出现各种不同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