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室町时代(14世纪)创立能剧美学的著名戏剧大师世阿弥有句名言:“隐藏着的才是真正的花”,意即蕴藏于物体表象背后的才是最真的美。牧溪《六柿图》或《岩猿图》背后的禅意,无形胜有形的美,或许才是牧溪隐藏着的真正的花,也是这两幅名作真正的艺术魅力所在吧。

慧藏突然一把捏着西堂的鼻孔,使劲地拽,西堂疼不可忍,道:“太煞!拽人鼻孔,直欲脱去(太粗鲁了!几乎快要把我的鼻孔给拽掉了)。”

日本收藏的牧溪名作《六柿图》,向来被誉为禅画的经典之作,此画也是中国绘画史上,最早纯以柿子为主角写生的画作。

牧溪即南宋禅僧法常,临济宗杨岐派传人。

牧溪《岩猿图》,作画用意,当然不应只为了画一幅岩猿写生景象而已。禅僧绘禅画,自会以画说禅,以此观之,此画以“捉虚空”解题,亦无不可。

或许,画家牧溪当年的一位朋友,常与禅僧往来的南宋江湖诗人徐集孙,曾在牧溪另一幅《猿猴图》上的题诗所云:“啼云啸月声难写,只写山林一片心”,说明画家笔下的形象,只能是一种让人“见景生情”的媒介功能,应该就是禅画的主要特色和作用。

慧藏道:“直须恁么捉虚空始得(必须这样捉虚空才行呀)。”

猿猴捞月典故,出自《摩诃僧祇律》卷七,又见唐代编辑的《法苑珠林》卷五十三《愚戆篇·杂痴部》,说的是猕猴主以为月溺水中,令众猿猴首尾互连成串,藉水上树枝野藤下垂救月,不料树枝无法承重断裂,诸猿皆堕水中。

南宋牧溪《岩猿图》,37.6×27.9公分,东京国立博物馆藏,是一幅立轴小画。

茶杯落地,虚空粉碎,即是离色空二相,得见自性,狂心(妄心)平息,一切澄明无碍,心不住相,自然自由自在,这是虚云所证所悟之境。

水中捉月一场空,无论猿猴捉月或牧溪《岩猿图》,有月无月,终究还是与虚空有关。

这画面,很自然会令人想到著名的禅宗公案“捉虚空”。

故事记载于《五灯会元》卷三,为南宋时期杭州灵隐寺僧所编集,主角为两位唐代禅师石巩慧藏和西常智藏,都是禅宗主要宗派之一洪州宗祖师马祖道一禅师的入室弟子。

近几十年来,日本和西方对中国绘画史的研究,特别注重于“禅宗画”的涵义,或许就是发现这一系统的画,有着比传统水墨南北宗的笔法传承研究不同的内涵和意义,存在着另一层尚未完全解开的天地。

但同样或类似构图,在后世许多以“猿猴捞月”为题材的画作中可以见到,猿猴们手足勾连成一长串串,从岩壁或树枝上垂挂到水面,最下面的猿猴则舒臂打捞水面上的一轮明月。

一天慧藏问西堂:“汝还解捉得虚空么(你还懂如何捉得到虚空吗)?”西堂道:“捉得”(捉得到)。

此典故原喻痴众追随妄念,犹如猿猴捉月。宋代衍生有“水中捉月”说法,如《景德传灯录》载永嘉真觉禅师的诗就有“水中捉月争拈得”的诗句,名家黄庭坚词亦有此典。

这幅《岩猿图》,似乎也是另一幅唯一之作,因为在历代画作中,似未见有类此“捉虚空”之作。

画面上,水边岩岸上,有一长臂黑猿,舒展右臂向下悬于半空,作捞物状,但水面岩石崖,全都空无一物,只徒然捞得一片虚空。

此公案里的虚空,喻人的自性,犹如虚空,无形无相,不可捉摸;如果不从自己真正的感知去把握(即“捉”),拼命向外捞求,只是徒劳。

虚云于56岁时大悟,当时他居住于扬州高旻禅堂,当年腊月晚香开静时,手被滚烫的热开水溅到,顿时“茶杯堕地,一声破碎,如从梦醒”,由此大悟。

他当时就写了两首偈,其一云:“杯子扑落地,响声明沥沥。虚空粉碎也,狂心当下息”。

对禅宗画家来说,画中的形象与空白,正如物质与虚空的关系,是万变与不变的本质。故无论牧溪《岩猿图》画中是“捉虚空”或猿捞月,所体现的终究还是一样的禅意。

语偈是文字的体现,却难以画来表现。

慧藏道:“汝不解捉。”(你不懂得怎么捉)西堂于是问道:“师兄作么生捉?”(你又是如何捉得到)。

对禅宗画家来说,画中的形象与空白,正如物质与虚空的关系,是万变与不变的本质。

慧藏道:“作么生捉(怎样才捉得到)?”西堂伸手,作出撮虚空的样子。

虽然牧溪《岩猿图》的水面没有月亮,但据此或可推想,牧溪所作,或许原本就有捞月,只是原有水月因墨色淡薄年代久远而褪色难辨。

捉得虛空,是为了能掌握虚空不空的本质,另一种体会则为“粉碎虚空”。

此一典故,出自近代名僧虚云禅师的“开悟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