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周开始,我有幸获得三个月的学术假,到北京清华大学进修。清华是个“学生为王”的地方,吃饭这件事就说明一切。
90年历史的建筑,确实经过很大的整修,昨天我们开研讨会的四楼像个阁楼,旁边的梁子还加了一些钢条支撑。不过千万别被外表蒙蔽,里面有很多先进的设施,和我们在新加坡办公的地方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个建筑里有一猫一狗,猫叫“麻团”,狗是机器狗“小白”,对比之下也衬托出传统与现代的共存。
古老的建筑有不同的时效性,有些几十年就腐蚀,有些可以屹立上百年甚至千年,但必然都得经过不间断的维护和翻新。如果只是很务实地看待建筑,它就是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但是如果这个建筑有足够的历史事迹,不论是好事、坏事,美事、丑事,它除了纪念价值之外,还有警世意义。
前人已作古,历史建筑的保存与否,实际上看的是后人的价值观、判断力、执行力和格局。
这两天因为新加坡欧思礼路38号的新闻,看了一些有关建筑物保存的资料。在清华这个有很多历史遗迹的校园里,特别关注这些老建筑的前世今生。
我每天读书、写笔记,还有参加一些研讨会的地方——新闻与传播学院,也是一栋历史建筑。这栋楼1934年12月启用以来,先后为工程力学系、电机系等。美国应用数学家、控制论创始人诺伯特·维纳(Norbert Wiener),曾经在这栋楼里工作;中国前总理朱镕基学生时代也在这里学习过。上大学时,我本来念工程,后来转到中文系,没想到还是和工程学院挺有缘的,几十年后又回到一个对工程学很有历史意义的建筑中读书。
从长远的历史角度看,一栋建筑物的保留还是拆除,应该不会有很大的改变,它的不再存在,可能只是历史上很多遗憾里的一个小遗憾,但是这会说明我们这一代人用怎么样的价值观来判断事情。
为了保险,我这几天几乎都只到“观畴园”吃饭。这个餐厅能轻易容纳3000人用餐,应该是清华众多餐厅当中最大的一个。这栋楼分三层,一层种类多,有河粉、铁板烧、麻辣香锅,还有港式和台式餐点;二层是放大版的经济菜饭,上百种选择,我看可以吃两个星期不重复,不时还有一些时令菜,让学生和教师补一补,比如昨天我就吃了个银耳炖秋梨;三层是一个餐馆,暂时可以略过不去。
原本我对已伤痕累累甚至被玷污的老建筑抱着“拆了算了”的态度,在康熙皇三子的熙春园泡了一星期,到处看到从清朝到近现代的历史,这个长卷里的个人恩怨,只是大历史视角的一件很小很小的事。熙春园到清华大学,历史绵长,人文荟萃,任何一个小时空,都有对政治、人文、科技产生重大影响的人在这里工作、生活,做出巨大的贡献。
我们有时会下意识地觉得新加坡历史不长,明年才庆祝SG60,其实我们的历史并不短。在庆祝SG50的时候,我们开始把岛国历史追溯到700年前,让我们的集体记忆有了深度和厚度,这是非常有意义的。
观畴园旁有个石碑,说明它的历史。1707年康熙为皇三子兴建熙春园,后来乾隆扩建这座园子,据说有良田150余亩,乾隆在田边建观畴楼并多次题诗咏农事。因为它位于几百年前的皇家实验田之侧,取名“观畴”,名字也提醒清华师生不忘稼穑之艰,农人之劳。
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本身历史不算长,于2002年成立,这栋楼在2023年才完全整修。要追溯中国新闻史的源头,近代中国学术巨擘梁启超先生也是一个清华人。他在1896年8月9日与一群同仁在上海创办《时务报》,是近代中国新闻史上的一件大事。梁启超的时代还没有新闻与传播学体系,他在1925年到清华的时候,与国学大师王国维等创办了清华国学院。清华大学校训:“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就出自梁启超1914年到清华做的第一次演讲。
前人已作古,历史建筑的保存与否,实际上看的是后人的价值观、判断力、执行力和格局。
观畴园其实只是一栋楼,不算一个园,它在清朝康熙皇帝赐给皇三子胤祉的熙春园里,清华大学基本上是在熙春园基础上扩建的。康熙很少留下墨宝,他赐这座园子给老三时,据说写下“水木清华”的横匾,可见他对这个皇子疼爱有加。这块匾现在挂在小荷塘,因为没有落款,而康熙留下的字太少,大家也无从考证是不是他留下的御宝。
记得在新加坡国立大学念书的时候,餐厅里有“教师特区”,饭点时学生不能使用。清华不同,这里绝大部分的餐厅用储值的饭卡付费,学生的饭卡可以去所有的餐厅,教职员的饭卡只能去某些餐厅,不同的饭卡还有限制。比如上星期,我到荷园餐厅,拿了一餐盘的菜,最后给不了钱,尴尬离开。
有形的建筑物在历史长河中,只是一时的存在,这个时候的决策和判断,却是跨越时代的研究对象。要对得起前人,对得起历史,须要审慎研究所有的选择,包括政治、历史、建筑、美学各方面的考量再定夺,不适合凭任何人的意愿做决定。
(作者是《联合早报》执行总编辑)
经常有人说,当下是历史上一个重要的时代、经历着前所未有之大变局,实际上人类经常高估短期的重要性,而严重低估对长期的影响。在考虑老建筑的保存时,更要用长远的历史眼光看待,而且要有系统地做出修缮和保存,更要有效地应用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