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学校的第一天,老师讲的“华语”,对我们来说,是旱鸭子听雷。课堂上哭闹声咒骂声(家长)混成一片。老师没办法,改用福建话和我们沟通,这一招果然见效。第一天学到的华语是“起立、行礼、坐下”。一个星期后,我们才逐渐适应“讲华语”的环境。

方言是祖先从中国带来、富有家乡色彩的语言,它不是一种侵略性的语言。它是生活与思考、情感表达的语言,但不是工作岗位上的官方语言和书写语言,它只在民间流行。

六年小学,在公开场合,我们用华语交谈,私底下还是用各自的方言沟通。讲方言,脱口而出,没有拘束,吵架用方言,可以听出方言的魅力。讲华语时还得思考一下。我们讲的华语,很多时候参杂方言的模式,如同现在年轻人讲的华语,参杂了英语或英语的表达方式。

华校消失后,这个语文环境的差异更加明显,一些家长因为孩子学习华文有困难,举家移民他乡。流风所至,年轻一代的家长,都是标准英化的家庭,他们跟孩子讲的是英语,孩子的英语非常棒,但华语一块一块,有些无法完整表达,有些连自己的中文名都写不出来,更别说写作文了。

最近看了一个视频,是中国暨南大学的毕业典礼。每年的典礼都有一位学生代表全体毕业生上台致感谢词。今年的代表是来自非洲的女生。如果不看她的脸,你会以为她是中国的学生。她那一口字正腔圆的华语,令人赞赏不已。她不仅华语讲得漂亮,而且引经据典,大秀诗词,中华文化之美,完全体现在她身上。在10分钟的演讲里,她例举了大量古诗词,而且用朗诵的方式朗出来,真叫人拍案叫绝:想不到一个非洲的小妹能说得那么完美。

我们那一代跟父母沟通的语言是方言,父母跟他们的父母所用的语言也是方言,在乡村里几乎听不到英语;马来村、印度村讲的也是他们各自的语言;英语是上层社会和一些特定家庭的用语。英语虽然不是大多数人的共同语言,却成为主宰经济、外交、贸易等的语言。

早期的电台、有线电台丽的呼声都有大量方言节目,有三大说书人(粤语的李大傻、潮语的黄正经、福建语的王道),都拥有大量粉丝。方言播报新闻,方言广播剧大行其道。它也是大选语言,成为重要的群众语言。可以说,我们从小在方言的熏陶下长大。

方言不是糟粕,它的精髓用华语是表达不来的,更别说输进电脑。它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语言;华语则是经过收纳、归类、去芜存菁的语言。两者的差别在于,方言是祖先思想感情的结晶,华语是灵魂语言。

到中三时,华文只剩下两节课,其他全部换成英文,很多同学措手不及,无法适应这个英文至上的环境。

这个视频引起我的深思,本地很多人认为华文华语难学,为什么一个非洲小妹能学得那么好,那么深入?我想,那是大气候和环境因素。我们这个社会太急功近利,样样讲求经济效益。虽然有双语政策,但学生只为了应付考试,一旦离开学校,很快就会和母语隔离。我有时候和一些三四十岁的人交谈,他们对我讲的华语不是全然理解,甚至有人问:孔子的孔字怎么写?我说:你的手机里就有。他说:我从来不用华文手机。

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在上学之前,我们唯一的语言是方言。住在福建人多的地方,福建话是母语,尽管福建人的祖先来自各地,语音有点差异,福建人基本上都能听懂。以此类推,广东人、潮州人、海南人、客家人等莫不如此。更有一些街名直接以籍贯命名,如福建街、潮州街、广东街、海南街等等。只要说出住在哪条街,便知道是哪个籍贯的人。

(作者是本地作家,笔名怀鹰)

在他们眼中,华语是方外语言,英语才是母语。当他们有自己的孩子,英语是理所当然“父母的语言”。语言跟自己的父辈的父辈的奋斗故事息息相关,我们便是通过语言的表述了解父辈的故事。没有了语言,或语言趋于式微,意味着传统的断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