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选举形式,历来是多种多样,只看谁更“最不糟糕”。公平的全民普选当然好;即便只是精英有限但有竞争性的选举,也能有效达成民主法治。美国大选历史悠久、影响巨大。惟其古老,旧习厚积;惟其重要,改动不易;于是如今颇具古董色彩,与一些后来居上国家的选举方式相比,颇为落后、不科学。两个多世纪来的与时俱进,实在是步履维艰,令人诟病之处仍然比比皆是:无休止的全民运动耗时太久;言论自由被滥用导致竞选中金钱作用过大;选举人制度(electoral college)时而造成赢得选票总数却输掉白宫的奇观(如2000年和2016年);两党的初选过程夸大了地方政治和党内极端分子的影响力;为博眼球和筹款,政客常常夸海口、出黄腔、互相抹黑甚至行为不端,也由此令许多选民不齿,投票热情不高:当选总统通常只得到不及全部选民一半的票。
这次美国大选照例被政客吹嘘为决定国家命运乃至人类未来的一搏。两党之间各种口水战已是层出不穷:从堕胎权利、身份政治、财政预算到选区划分、选民资格、投票计票。倒是在外交上,对华对俄对中东,两党似乎是难得地大体一致。无论如何,这次大选看来确实是历史上空前的一次:国会里两党势均力敌,不断闹着要让政府断粮关门;民主党参选的现任总统从政半个多世纪,年逾80;共和党内目前领先的参选候选人不接受自己四年前的败选,还同时是几个刑事民事官司里的被告,也已高龄78。说起来,这两位还都与笔者的母校有关:一个是兼任教授,一个是校友。真是四年两较量,同门相煎急。喜欢看政治真人秀的,有眼福了。
民主政治,并非一律;就是在西方民主国家里,也有君主立宪、议会制与总统制之分。现代民主政治的共同精髓在于稳定、有效地实行由法治国(rule of law),即法在君上;而不仅仅是依法治国(rule by law),即君在法上;更不是人治(rule of man),即依力用术治国。选举则是和平更换与制约立法者和执法领袖的必须,也是就公权力使用、权利界定、资源调配等项做选择与调整的重要机制。选举是实行民主法治的必要工具,但并非民主法治的充分条件;民主法治必须竞争选举,但有选举未必就有真正的民主法治。
对于有威权情结的百姓来说,民主制度常常颇有些不近人情、迟缓费力。对食髓知味的掌权者来说,民主政治更是麻烦多多。英国前首相丘吉尔就曾干脆称民主为“最坏”的政治制度;不过,明智如彼,他还是加了一个重要的从句:只是人类实验过的所有其他政治制度都比民主“更糟糕”。
四年一度的美国大选已经拉开序幕,角逐党派候选人的初选1月15日在艾奥瓦州(Iowa)起跑。美国的马拉松大选决定着世界头号强国的领袖,很自然地一直都是世界大新闻。坊间与此有关的文字早已汗牛充栋,各国以此话题谋生的掮客、学者、记者数不胜数。关注的人多了,就会有褒有贬。誉美者谓之为民主政治的典范,实现权力的和平交接垂230多年,乃人类政治治理之巅峰;批评者则常指其耗费巨大、撕裂社会,实际上只是一小群精英的周期性权力再分配。
美国大选中的激烈党争也是自古就有,可以一直追溯到224年前的亚当斯与杰斐逊,反映美国社会的多元特质、无尽诉求与竞争精神。看上去乱哄哄,但其实大选在仪式和细节上都极有古范;昂贵的选举费用比起其他产生大国领袖的方式来,应该还算十分便宜,可谓名副其实“最不坏”的政体之一。当然,上次大选(2020年),因为一方居然罕见地“愿赌不服输”,一些铁杆粉丝忘记了民主政治的一大要义就是“没有不可替代的领袖”,威权情结大爆发,既挑战了民主,更冲撞了法治。
(作者是美国乔治亚理工大学纳恩国际事务学院教授)
作为美式民主政治的一部分,美国大选制度远非完美。其实,民主政治本身也许就并非自然、完美。政治学与心理学的历史研究早已发现,在社会生活与政治治理中,人类各民族都有着根深蒂固的“威权倾向”和偏好(authoritarian tendency or oligarchical tendency)。这种文化情结是悠久的家庭部落文明的内化。人类历史上,威权统治(autocracy)一直都是通例与常态,是最普遍、为时最久的政治制度。
美国大选中的激烈党争也是自古就有,可以一直追溯到224年前的亚当斯与杰斐逊,反映美国社会的多元特质、无尽诉求与竞争精神。看上去乱哄哄,但其实大选在仪式和细节上都极有古范。
自古就有创新者尝试过反独裁的民主政治,比如古雅典。现代民主政治肇始于欧美,至今只不过几百年历史。这个颇为“不自然”甚至有些“偶然”和“无奈”的妥协制度,延续至今,襄助了工业革命与科技革命。人类本身的数量、寿命、生活水准与人权民权,都在两三百年里由此取得几十万年来不曾见的飞跃式进步。民主于是成就“普世”美名。一些如假包换的独裁政权,还干脆把“民主”一词写入国名,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滑稽。
托法国启蒙大师伏尔泰之名,一句流传甚广的西谚宣称,最佳的人类政府乃是“仁慈的暴政”(benevolent tyranny),不过需要“由时不时的暗杀(独裁者)来加以调节”。当然,领袖谁也不愿意时不时可能掉脑袋,于是再仁慈再理性的独裁者,为了身家性命与权力快感,就不可避免地走向为暴政而暴政;统治的仁慈与理性程度,一般与执政的时间长度成完全的反比。血亲王朝、科举制度之类,稍稍缓解了威权政治的继承与选才难题;但人类传统的专制独裁,最好的也就是个次优化制度。其一大高峰早就崛起于中华世界,即历代延续的秦汉政体,儒化法家帝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