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当然无法看到正处在残酷阶级斗争之中的刀光血影,以及由此带来的饥馑与人命的巨大创伤。
1949年的鼎革之变,虽然远隔万里,却对新马地区的政治生态造成巨大冲击。一方面,两地政权间巨大的政治隔阂,使得民间的交往几乎中断。这不仅使本地华人在探亲、求学与经商等多方面与故园乡井从此暌隔多年,也造成华校生与英殖民当局和英校生间的矛盾更凸显,乃至因受歧视而产生挫败感,使得遥远故国的一切都在内心变得无比美好。
距离产生美,在影片中被高度美颜化了的故园,更成就了这些主要受华文教育者心中的美丽想象。当然没有多少人会知道《天仙配》中的主角严凤英后来被折磨致死;《五朵金花》中的主角杨丽坤被迫害至精神失常;《梁祝》主角袁雪芬被关押七年又被控制使用三年;而黄婉秋被下乡改造整整15年!这些只是那个残酷时代中极普遍现象的几个缩影。这些艺术家只是因为过于执着于艺术,就被泛政治化的社会完全吞噬。
在中国被禁映多年后,随着改革开放,《刘三姐》等影片在1970年代末再次在新加坡公映,此后刘三姐的演员也曾多次来访本地。此时进入“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中国,不再是那个政治挂帅的国家。此后,两国人民都可以用一种纯粹欣赏艺术的轻松心情,来观赏这部相当出色的影片。记得前些年,新加坡华乐团音乐总监叶聪还曾创意策划了一部全新的《刘三姐》。剔除不该有的浓厚政治色彩,回归艺术本身,才能让我们安心领略刘三姐的真正魅力。
20世纪上半叶,民族独立运动风起云涌,尤其是经历日本侵略者的残酷统治后,本地华人的民族主义空前高涨。五六十年代本坡华人中的左派可说如日中天,也引进不少中国电影。由于当时引进电影仍然要“检片局”加以审查,所以能引进的往往是相对中立的歌剧与戏曲类。像《梁祝》《红楼梦》《天仙配》《五朵金花》《刘三姐》等皆属此类。
然而,与后来文革时期继续左转并愈加激进的宣传不同,此剧中毕竟有桂林旖旎的风光,在艺术上也更为用心,全片有大量充满青春朝气且优美的山歌,因此政治宣传的色彩相对淡薄,但这也成为演职员,包括黄婉秋本人在文革期间受到发配下乡和批斗等打击的重要原因。它本身是一部左派电影,却因为左得不够而变成了批判的对象。
我举一个小例子来说明《刘三姐》被人有意无意加上的政治符号。根据1962年《星洲日报》8月31日的报道,1962年8月30日晚,人民行动党在芳林公园举行集会,呼吁民众投票支持新马合并,等到秘书长李光耀演讲时,对面传来由麦克风大声播放的《刘三姐》电影插曲,报纸写道:“与李光耀的演讲遥遥相对,打成一片,大会于是顿时受到扰乱,无法进行。会场亦受到骚乱,尖叫声,鼓掌声,一时引起相当的纷乱。”这段小插曲对于我们理解当时新加坡人热追《刘三姐》的政治背景,不无帮助。
(作者是文史工作者、宗教研究者)
这类电影大多先在香港播映后,再转到新加坡。像1956年越剧电影《梁祝》曾热播70多天,随后的《天仙配》更是从9月12日一直放映到12月31日。借着这两部电影的热度,新加坡又马不停蹄地引进越剧电影《彩凤双飞》。在此后两年中,中国的戏剧歌曲类电影往往都会热映,因此对黄婉秋版《刘三姐》的强烈反响就可以理解了。1959年长春电影厂的《五朵金花》,也在本地掀起不小的热潮。
姑且不提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刘三姐”的艺术原型,现实中的这部影片,虽然制作于中国管制相对宽松的1950年代,但背后经过改造而具有的政治意图依然明显。女主角被刻画为受地主阶级迫害的形象,所以1960年毛泽东在观看汇演后,把它定调为“刘三姐反压迫,是革命的”,这算是给此剧作了政治背书。就实质而言,它与同样脍炙人口的《白毛女》等属于同一类型。
1949年的鼎革之变,虽然远隔万里,却对新马地区的政治生态造成巨大冲击。距离产生美,在影片中被高度美颜化了的故园,更成就了这些主要受华文教育者心中的美丽想象。这些艺术家只是因为过于执着于艺术,就被泛政治化的社会完全吞噬。
1961年因为主演电影《刘三姐》而声名远播东南亚的中国艺术家黄婉秋3月4日去世,不少本地老一辈国人表示沉痛哀悼。如果不是对文史资料较有兴趣,即使是我这样的中年人,也不太能够想象约60年前,此片在新加坡热映时万人空巷的场景。这其中既有极其复杂的文化与政治背景,也反映了整个亚洲东部政治版图的急剧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