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美国人和俄罗斯人都把对方想得太美好了。美国人乃至欧洲人与俄罗斯人虽然都是白人，但他们的历史观和价值观完全不同。苏联解体后，俄罗斯人以为美国人会视俄罗斯为平等的伙伴，美国人则以为俄罗斯会顺从美国的领导。现实是，俄罗斯这只北极熊、俄罗斯人这个战斗民族，从来就不愿被领导；而美国则自二战结束以来，就认定自己在世界的支配地位。

普京是怎么从一个强人总统，变成意图把全世界拖下核大战深渊的“死神”？一个巴掌拍不响，这还得说回俄美关系的变化。

九一一事件后，俄罗斯人向美国人表达了同情和声援，普京承诺坚定不移地支持美国反恐。莫斯科把美俄在阿富汗的反恐合作，比作二战时的反希特勒联盟，两个大国将共同打败恐怖主义。美俄关系在九一一事件后达到苏联解体以来的最高点。小布什在回忆录中提到，当时白宫没预料到俄罗斯会对美国作出如此强大的支持。

仅仅20年前，普京还是一个同西方国家交好的俄罗斯总统。2001年9月9日，普京亲自打电话向白宫主人小布什通报，莫斯科支持的反塔利班的阿富汗北方联盟领导人马苏德遭暗杀身亡，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有些事情即将发生”。两天后，卡伊达组织袭击了美国。

然而，美俄关系在20年内从高点掉到了谷底，真可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再过几天就是普京的70岁生日，他提前给自己送上一份大礼——乌克兰15%的领土。

虽然普京20多年前对美国友好，但美国从来没把俄罗斯放在心上。小布什坦承白宫从没预料到俄罗斯会大力支持美国反恐，说明美国没把这个昔日对手看在眼里。1990年代的俄罗斯经济千疮百孔，美国等西方国家没有给它提供什么帮助，包括普京在内的俄罗斯精英分子都记在心里。索布恰克说过：“美国在反共产主义的斗争中花费了百亿千亿美元，但现在他们找不到任何钱来支持一个推翻了共产主义的民主国家”，流露出对美国的幻灭和苦涩。

普京多次警告，要么乌克兰和北约乖乖让它吞并乌克兰领土，要么俄罗斯投下核子弹，还一再强调这不是虚张声势。

普京认为乌克兰曾经接受苏联和俄罗斯的援助，后来却回过头来反噬苏联和俄罗斯。他执政20多年来，俄乌关系不断恶化，在油气资源问题上、乌克兰颜色革命、乌克兰在亲俄亲欧问题上的摇摆、乌克兰申请加入北约等，让普京对乌克兰耐心尽失，也把这一切归咎于美国的煽动。

英国资深记者肖特（Philip Short）在最新著作《普京》中指出，普京在执政初期的作为表明，他真心相信俄罗斯是西方世界的一员，俄罗斯与西方国家同在才有未来。许多俄罗斯精英也以为，俄罗斯有朝一日会像西方国家那样自由、繁荣与美好。普京的伯乐、大学论文指导教授索布恰克（Anatoly Sobchak）是其中一个。他早期是个崇尚自由主义的学者，但后来发现俄罗斯人把情况理想化了。

虽然普京两年前修改了宪法对总统任期的限制，但他毕竟快70岁了，即使两年后还想连任，也到了必须安排接班人的时候。在他看来，如果他能把乌克兰重新收归俄罗斯，那会成为他的最高成就和政治遗产，加强他的领导地位，对于部署俄罗斯将来的政治路线有莫大帮助。这也许就是普京赶在10月7日前，给自己送上生日礼物的原因之一。

2001年，俄罗斯支持美国反恐，美国却以退出《反弹道导弹条约》回报，似乎让普京看清了美国的真面目。2003年，美国以伊拉克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为由侵略伊拉克，俄罗斯反对。2004年，美国支持北约扩张，纳入波罗的海三国、罗马尼亚、保加利亚、斯洛伐克和斯洛文尼亚七个俄罗斯邻国。这直接抵触莫斯科的底线和国家利益。俄罗斯一直认为美国食言，违反北约不扩张的承诺。2007年，美国还在东欧国家部署反导弹系统，让俄罗斯非常难受。

普京是一个强烈的俄罗斯民族主义者，很早就对苏联的霸主地位念念不忘，对乌克兰作为独立国家有非常执着和强烈的看法。正如他在入侵乌克兰前的电视演讲中所说，他认为乌克兰是苏联前领导人错误决策的产物，还认为乌克兰的独立导致苏联解体，说那是一场重大的地缘政治灾难。

从美国这个昔日对手对俄罗斯的无视，到北约东扩和美国导弹部署到俄罗斯门前，在普京看来，是美国有系统地忽视俄罗斯的国家利益。普京终于在2007年的慕尼黑安全政策会议上发飙，狠批美国和北约的军事政策。那一次，俄罗斯与西方国家撕破脸皮，也许注定了现在的乌克兰战争。

（作者是《联合早报》国际组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