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感到鼓舞的是,在大政府,小社会里,这段期间,民间凝聚的力量也在发挥作用。去年客工的确诊病例暴增,而其他客工因此不能离开宿舍时,一些民间组织、宗教团体安排为他们送餐,照顾他们。社会上一些义工团体也为弱势群体救急,引用新技术和组织方式为弱势群体送暖,包括关注他们的心理、精神健康问题。尽管媒体常会大篇幅报道个别一些不合作、不顾他人安危者的行径,我们也看见社会上大部分的人其实能够相互扶持,体现人情味。
社会的特质,会随着时间和其他元素的改变而改变,我想,也不能简单用二分法来看待“强处”和“弱点”。在一些时候,强处会成为弱点,在一些时候,弱点可能会激发其他的力量。这将近两年来,我们不断勉励新加坡要越战越勇。越战越勇固然有一种“不得不”、破釜沉舟的志气,但是战斗的勇气,来自多次的反躬自省,来自深刻的反思,来自反思后不妄自菲薄,也不高估自己。
另一点,受到病毒威胁的是全国民众,其中年长者风险高,要传达怎样的信息,用什么媒介传达信息,触达接收者,并且让他们听进去,是一个不小的考验。这个时候,我们看见了什么?我自己参与过电台用方言播读提醒年长者信息的工作,当局愿意用方言发出信息是好的,但是如果仔细分析,这些方言视频、音频和平面广告,用语多是指导性的,大多在指示年长者该怎么做,而不是跟他们解释最新出现的状况和影响。
疫情发展到一个阶段,我们看见政府之能,也看见政府并非全能。方向确定了,但是后来一些措施让民众心中产生到底是不是“与病毒共存”的疑虑;一些措施宣布了,后面回过头发现政府相关机构还没部署好,民众因为自己确诊、家人确诊,焦虑了一段时间。卫生部近两年长时间应付疫情,依照新的情况不断加上新的指示,但是“有增无减”“积少成多”也会成为问题。还出现的情况,包括措施宣布,立意明晰,但是执行的职责不清,不容易立即付诸行动。
这场疫情当中,突出的自然是新加坡多年来财政管理得法,储备金充裕。我们也看见长远有序地规划与投资,在这一次劫难中发挥的作用,比如对科研的重视与投入,它们生出的产品和技术,比如拭子检测、追踪器,让政府有了一些辅助工具,在制定整体应对政策时发挥作用。
去年冠病疫情发生一阵子后,看到一个短视频。因为疫情中强调用搓手液,一组小朋友大概因为大人教了挤按设在公共空间的搓手液,举凡看到墙边的小装置,他们都会习惯性去挤按,用手去接,然后搓手。年幼的孩子是一张白纸,最容易受到外在环境的影响,“习以为常”后就这么“误以为是”。
这段期间,人力部和相关机构还在为人们的就业问题焚膏继晷;不论是去年的半封城,或者后来高度警戒等,业主与租户之间的合约、中小型企业资金周转不灵、建筑承包商面对倒闭的困难时,大家认为政府应该介入。这也是我们的社会的特质,在其他国家,政府不一定会做这样的承担。
要朝往对的方向过河,除了摸着石头,也学习看见水面映照的自己。看见了,我们才会不断自我调整、自我优化。我们都殷切地期待疫情结束的爝火在不远处,并且勉励自己,我们过去克服种种困难,建设了国家的今天,之后也一定能。希望到了那一天,新加坡社会除了有凯旋的骄傲,还有经历沉郁顿挫的谦卑。要能够走得更远,我们要看见自己。反思不是弱化,而是帮助积蓄底气。
这个历程,是习惯于相信政府高效,大小事都会有条不紊办理好的新加坡人所不习惯的。新加坡人适应“稳”和“顺”,政策制定者习惯担当和发号施令,民众习惯听从和尽量配合,这可以换来“稳”和“顺”,乱了就无所适从。大家从这次经验中看见了什么?那是我在思忖的。
民间发挥智慧与力量愈加重要,因为这是社会发展的重要动力。新一代的民间力量,资源和思维方式不同,跟政府之间也会磨合出新的关系和共处方式。需要看见的是,新加坡长远永续的发展,要依靠的不是政府更加强势,而是民众越来越多能够进行理性分析,独立思考,并且有更强的行动力,自发的参与社会管理。
在这样的疫情当中,看得见的自然是政府的强势领导。不是每个国度、每个社会都如此,有的地方在来到“待救”的时刻,出手或者“自救”的是民间团体、企业。在新加坡,每一次宣布收紧措施,财政部长都拿出真金白银连带宣布一些援助配套。淡马锡基金体制上不是政府机构,但是毕竟与政府密切相关,免费发放口罩、搓手液、血氧仪等,看得我都有点担心过了疫情,人们会不会像前面提到视频里的小朋友一样,习以为常地觉得墙边都应该有小装置让他们挤按出免费的东西来。
最近的例子就是宣布没有接种者不得在小贩中心、咖啡店进食、不得进入商场等,细节还没厘清,结果摊主业者喊苦,民众提出很多个别情况,当局又宣布有宽限期,后来相关执行部门的主管部长再表明会柔性处理等等。从某个角度看,可以说是措施制定者从善如流,从另一个角度看,也可能会被批评是考虑不周全。这些都有待修正理顺。
小朋友习以为常,我一直想着,对大人来说,到目前为止经过不同阶段的18个月冠病疫情,又学习到什么?我们在疫情当中,紧密地跟踪其他国家和社会怎么应对,特别是去年疫情刚暴发的几个月,从武汉到中国其他地方,到韩国、日本、印度、欧洲、美国、南美洲,还有我们的邻国。不同时间段去看,一波一波当中,挑战的松紧度不一样,大家回应的方式也不一样。看见了别人的时候,我们有没有更清楚地看见自己?看见自己的强处之外,也看见自己的弱点?这是我常常在想的。
还有一些视频邀请歌台艺人载歌载舞,娱乐性高,观看的人可能不少,但是信息传递效率多高,怕不是以点击率来衡量。我们的社会,平日如何跟年长者,或者比较草根的民众沟通?我们对他们的语言、语汇、理解方式,了解得够不够?除了让歌台艺人、电视艺人催促打针、洗手等等,还有其他可能性吗?在其他社会,这个环节是如何进行的?
作者是新加坡报业控股华文媒体集团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