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由于关税可能将贸易和供给链,从低成本的中国生产商转移到成本更高的替代者,美国消费者将受到相当于税收上涨的冲击,进而提高了通胀上升的风险。后一种可能性尽管在今天看来还十分遥远,但可能给美国货币政策带来重要影响,当然前提是美联储还拥有政治独立性。
被沸腾的股市和50年来最低失业率蒙蔽了双眼,很少有人敢质疑美国经济政策的智慧。当下的喜悦令符合科学的客观分析失去了力量。这是大错特错。时机错误的财政刺激、激进的关税措施及对美国联邦储备局前所未有的抨击,形成了有毒的政策配套,我们必须以更批判的态度评估特朗普经济学(Trumponomics)。
美国总统对政治颠倒的偏好并非什么新鲜事。这次之所以如此不同,在于看不到任何清醒之士作出反驳。国家经济委员会(National Economic Council,成立于1990年代初,旨在充当行政部门的“诚实中介”,组织并协调关键政治课题的讨论)现在已基本陷入瘫痪。委员会现任主管、向来支持自由贸易的库德洛(Larry Kudlow),对于特朗普的关税措施和抨击美联储的行为态度暧昧。向来支持贸易自由化的共和党也沆瀣一气。
政客和空谈家总是有办法颠倒政策辩论。对美国总统特朗普和他的支持者来说,颠倒术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很显然,联邦赤字在未来10年预计将膨胀1.5万亿美元,或者政府债务将在2029年达到二战以来的最高水平——占国内生产总值(GDP)的92%,这些都不重要。造成这些担忧的减税措施,被包装成“让美国再次伟大”的必要条件,而获得了合理性。
特朗普的睚眦必报压倒了经济政策审慎——完全忽视历史的教训,拒绝现代经济学的分析,并破坏决策过程的制度完整性。大规模的政策失误已成为常态,而不是例外。迫在眉睫的后果可没那么容易颠倒。
特朗普完全不顾关税战导致消费者和企业面对的直接和报复性税务,而将关税说成是“美丽的东西”。这让人联想起1928年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的痛苦记忆,当时把关税说成是“这个国家经济生命的基本原则……也是国家持续繁荣的必要条件”。特朗普忽视1930年代的教训,是极大的危险。
版权所有:Project Syndicate, 2019
此外,2017年底的失业率位于周期性低点的4.1%,并且迈向目前的3.6%,当时却实施财政刺激,以致市场和经济出现了泡沫,而当时最不需要的就是泡沫。如果接下来增长萎靡,增加刺激已没用。
特朗普的经济政策有三个根本性缺陷。首先,意图和影响之间毫无关系。政治操弄者认为,大幅度削减企业税可以提高美国竞争力。但这并不意味着赤字和债务无关紧要。尽管供给侧经济学的承诺颇为空洞,但将税务负担从经济的一个领域,转移到另一个的收入中性财政举措,更接近真正的改革,而不是整体税收的减少。
被视为对消费者征税或妨碍全球供应链效率的关税措施也无关紧要,相反,它们被描绘成“武器化”的谈判杠杆,迫使贸易伙伴改变它们给予美国的待遇。对美联储独立性的攻击,没有被视为对其双重使命——就业最大化和确保物价稳定的威胁,而是被视为总统行使其使用“天字第一号讲坛”(Bully Pulpit)的特权,而且只要他一个人认为合适就行。
特朗普经济政策配套的第二个关键缺陷,是没有认识到预算赤字、关税和货币政策之间的关系。正如已故经济学家费尔德斯坦(Martin Feldstein)向来强调的,在预算赤字给已经萧条的国内储蓄带来下行压力的情况下,更大的贸易逆差成为以外国储蓄过剩来填补空虚的手段。否认这些关系,可以方便地让美国将自己所造成的贸易逆差归咎于中国。
英文原题:Trump's Art of the Spin
特朗普最近对美联储的抨击也是如此。央行的政治独立性,被广泛认为是1970年代大通胀后实现物价稳定所需的一大突破。美国于1978年制定的《汉弗莱—霍金斯法》(Humphrey-Howkins Act)给了时任美联储主席沃尔克(Paul Volcker)所需要的政治保障,让他将通过激烈的货币紧缩,从系统中挤出了两位数的通胀。如果沃尔克没有行动自由,他就会受到当选政治领袖政治算计的掣肘,而这正是特朗普正在做的,对现任美联储主席鲍威尔(Jerome Powell)的政策指手画脚。
最后,在评估政策影响时,要记住始终存在滞后情况。虽然随着预算赤字的增加,低利率会缓解偿债成本的短期压力,但无法保证这种趋势会持续一段较长的时期,尤其是联邦债务累计值已经大大膨胀,预计未来10年将增加占GDP的约14个百分点。同样地,关税措施的破坏效应和货币政策的变化,需要12至18个月才会完全显现出来。因此,政治领袖和投资者在评估当前政策的效果时,应该更多地思考2020年底的经济状况。这个时期正好与即将到来的总统选举周期相吻合,而不是满足于当前金融市场的兴奋情绪。
同样地,特朗普的关税措施与20世纪最大政策错误之一的1930年史穆特-哈雷关税(Smoot Hawley Tariff)有相近之处,后者导致1932年全球贸易下跌60%。目前,对外贸易占美国GDP的28%,而1929年时为11%,今天美国作为债务国,面对贸易相关的破坏,要比当时作为净债权国更加不堪一击。
(作者Stephen S. Roach是美国耶鲁大学教师、摩根士丹利亚洲前主席,著有《失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