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欧派认为脱欧将给英国带来经济灾难,对于这个看法,我是不认同的。欧盟安排方面的问题无法解决,可通过英国重新找到自身道路的机会来平衡,尤其是在财政和产业政策方面。经验表明,当英国人感觉能掌控自身未来时,他们的韧性最强,最具创造力,也最快乐。他们还没有做好放弃自身独立性的准备。

1992年的《马斯特里赫特条约》(Maastricht Treaty)确认了英国的半分离地位,撒切尔夫人的继任者梅杰成功争取到,英国(与丹麦一道)得到豁免,不须加入欧元区。比之前任何事情都更明显的一点在于,单一货币是实现政治联盟意愿的试金石。毕竟,正如2008年至2009年的事件所表明的那样,缺少一个共同政府的共同货币,是无法发挥作用的。

虽然英国后来在1973年成功入盟,但留欧派经常忘记的一点是,当英国在1975年投票赞成继续留在欧洲经济共同体内时,该场公投是基于成员资格不会产生政治影响的谎言。事实上,欧盟的缔造者,尤其是让·莫内(Jean Monnet),将更深层次的经济联盟视为建立更深层次政治联盟的路径。1986年,撒切尔夫人签署《单一欧洲法案》(Single European Act ,其目标就是建立单一市场),她显然觉得这只是将商品自由贸易延伸到服务、资本和劳动力上而已。

1957年,德国、法国、意大利、荷兰、比利时和卢森堡共同签订《罗马条约》,创建欧盟的前身欧洲经济共同体。没有签署此条约的英国秉承其传统的分治政策,于1960年组织了拥有七个成员国的欧洲自由贸易联盟作为制衡。

版权所有:Project Syndicate, 2018.

英文原题:The British History of Brexit

留欧派一方面指责卡梅伦在发动公投上的鲁莽,和在处理公投方面的无能,一方面谴责脱欧派用种种谎言迷惑了选民。在更深层次上,英国脱欧公投可以被视为跨大西洋乡民造反的一部分,就连法国、匈牙利、意大利、波兰、奥地利,当然还有美国,都可以感受到其冲击。这两种解释都有其道理,但也都忽略了英国脱欧的具体历史根源。

自52%的英国选民于2016年6月23日投票赞成脱离欧盟后,脱欧辩论就一直在撕裂英国政治。虽然脱欧公投不具约束力,但当时原本期待得到一个留欧结果的卡梅伦政府,依然承诺会尊重这一结果。于是,后期才加入欧盟的英国,将成为第一个脱离欧盟的成员国,退出日期定在2019年3月。

我主要担心的是,英国会失去协助塑造欧洲政治未来的机会。英国即将脱离的这个组织,还远未有信心朝政治联盟的目标迈进。它充满了冲突。德国总理默克尔几乎和特雷莎·梅一样无能为力;新法西斯分子已经在几个欧洲国家占据、分享或接近获得政权。整个欧洲项目的重担几乎都落在法国总统马克龙的肩上。如果英国人能站在他身边,而不是漂泊在大西洋上,将是件好事。

这一希望体现在英国政府最近发布的《英国与欧盟的未来关系》白皮书中。在书中,英国政府寻求建立一个“联盟”,既将英国和欧盟制造的所有商品纳入欧盟的对外关税区之内,又允许英国与其他所有国家签订自由贸易协定。服务业的单一市场将被一项特殊协议所取代,该协议允许欧盟客户不受限制地使用伦敦的金融服务,同时无须采用共同的监管体系。此外,还会设立一个新的“人员流动框架”,去继续“吸引欧盟以及世界其他地方最聪明、最优秀的人”前往英国,同时(以不明确的方式)削弱欧盟公民在英国工作的自由权。

在英国决定脱欧后,卡梅伦的倒霉继任者特雷莎·梅陷入两难境地,一边是像其前任外交部长约翰逊那样的脱欧派,大呼要“重夺边境控制权”,一边是留欧派担忧脱欧后所产生的经济和政治后果。她希望英国能在既保留成员国收益,又可在无须承担成本的情况下实现脱欧。

毫无疑问,白皮书这种两头占便宜的幼稚想法,显然无法通过英吉利海峡任何一侧的严格审查。这意味着,英国将于2019年3月在缺乏任何可行分离协议的情况下脱离欧盟。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一结果是否会演变成大多数观察家所忧心的灾难。

不过,英国后来停滞不前,欧洲经济共同体则一片欣欣向荣,于是英国在1963年申请入盟。英国主要出于经济考量,通过加入一个更有活力的自由贸易区,来规避欧洲经济共同体对英国商品的外部关税。但是,英国从未放弃阻止政治集团形成的动机,而这与欧盟缔造者要打造一个政治联盟的梦想背道而驰。最终,法国总统戴高乐否决了英国的加入申请,认为英国人其实是美国人派出的特洛伊木马。

1940年,英国孤军奋战,对抗希特勒统治的欧洲大陆,这是近代史上最令他们引以为傲的回忆。多年以后,撒切尔夫人以她惯常的强硬态度,表达了英国人的共同看法。她曾对我说:“你看,他们是主,我们是客。”尽管前首相布莱尔有这样的野心,但英国从来都不是“欧洲的核心”,而事实就是如此。在加入欧盟的42年里,英国一直是个持欧洲怀疑论的尴尬成员。民众对成员国资格的赞同度,只在短时期内超过50%,在2010年时甚至还不到30%。如果当时举行公投,赞成脱欧的票数很可能会更高。

(作者Robert Skidelsky是英国上议院议员,华威大学政治经济学荣誉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