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例而言，大约半数短片都极依赖大量的说话内容来推动剧情或叙述，仿佛反映了日本轻小说及私小说好以烦琐言语撑起自身存在的倾向。把自己的心灵搞成小言詹詹的小剧场，不断自我辩说，不是好事，只会导向自我内卷，生命境界低下的幽暗胡同，离见道悟真渐行渐远。比如《致离散的花儿们》（山户结希执导），几乎完全消除了电影媒介的视觉维度，硬要用排山倒海般的无休止诉说来淹没观众，玩弄“自我指涉”（self-reference）的游戏，演绎《21》本身的诞生。懂日语的人用听的可能还比较能接受，不谙日语的就只能狂追读不完的字幕，越看越是冒火，无从欣赏。这大概是山户结希不曾想到的致命缺陷吧！
“同”甚于“异”
《21》充满了年轻人的才情纵横，不难想见。
精彩的短片集锦，往往被人比喻为令老饕万分满足的“盛宴”。我最近往赴《21世纪女子》（21世紀の女の子）这场看似理念可观的“盛宴”，不料竟然吃伤了，索然而归。
日本电影《21世纪女子》是由山户结希策划的影片合辑，集合了出生于1980年代后期及1990年代15位日本女导演的短片。短片片长各为6至8分钟，据说它们都映照着“性存在（sexuality）或性别动摇的瞬间”。说“据说”，是因为部分短片实际上表现的是人所共通的“人性”，所谓“性存在”或“性别”仅为偶然因素，不见有必然的关联。把整体包装成“女性电影”，实有一定的误导性。
相机与床榻
有些短片偏于晦涩或实验性，放任较为魔幻或颠覆性的叙事方式或画面表现，结尾处故意取消终结感和实在的解释——比如《旋转点子和梦中的妈妈》（山中瑶子执导）算是比较极端的代表。有些短片，像《不同床的伴侣》（福田桃子执导），则非常通俗易懂，系于人间情缘的辩证吊诡。
“out of fashion”（东佳苗执导）和“projection”（金子由里奈执导）虽非我所好，但至少以不同方式，很难得地挟持观众直接贴上导演自己最切身的感触，坦然暴露导演个人私密的脆弱感——前一部俨然通过内向单纯的女主角，寄寓了东佳苗作为服装设计师，对于自身前途与梦想的迷惘和苦苦坚持；后一部甚至让金子由里奈亲身上场，成为被拍摄的、不设防的对象，揭示了自己的寂寞与渴求。
然而，《21》整体上有很大的局限，令我相当失望。我们如果看得深入一点，穿透表象，可看出这里头有太多的、属于一定年龄层、民族性和现代日本文化的共性。由于“同”甚于“异”，短片的数量便显得太多了，越看越不耐烦。
此中比较值得重看的作品，包括《恋爱干燥剂》（枝优花执导）。它植根于现代商品的无所不有，提出新奇的妙想，借以描画初恋之不合理中的合理，饶有怪趣。《缪斯》（安川有果执导）曲折地阐说对爱人的“共享”，缀合吉光片羽，精简地透显细致的伤逝之情，亦不乏动人之处。
女性身份原有多元面向，《21》的短片却多见炮友和女同性恋的性爱与情事，作为母亲、女儿、姐妹、朋友等等的课题则鲜有探讨，大抵也与诸位导演的共通背景不无关系。日本现代社会的五伦失衡，脱离传统意义上婚嫁“成家”的趋势，隐隐浮沉其中，惹得我很想观赏一点不一样的东西而不可得。以某某人为创作的缪斯，还有摄影和慵懒卧床，是此中一再出现的母题，似乎亦是时代的表征。如苏珊·桑塔格（Susan Sontag）所言，现代人肤浅了，习惯以搜集收藏式的摄影来取代实实在在的“拥有”——诸如此类，再往下说只叫人浩叹不已，就此打住。
正如自然界需要生物多样性，在将短片集腋成裘时，选择的制片人最好也要横跨多元的个人背景和文化背景。假如缺乏这一条件，只寄望洋溢的才华能在相对狭隘的光谱段中百花齐放，可能只会得到表面上的多姿多彩。这是心脑俱伤的我本周较为深切的体会。
《21世纪女子》4月2日（星期日）下午5时最后一场公映，详情请见黄金戏院网站：theprojector.sg/themes/movies-at-the-cinema/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