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我想提出来的,是社会怎样看待新闻传播事业所面对的挑战。

虽然我也很钦佩现在的年轻人很有创造力,他们有属于他们的世界,但是我觉得知识、深度如果不够,对现状的理解碎片化,对这个世界会是相当麻烦的事。我觉得年轻人不看新闻,不读报,其实不是做新闻的人的事,而是社会共同的忧愁。当社会交由秒速的关注度主导,失去宏观与深层次的思维,付出代价的是整个社会。

雅虎比谷歌、推特等的历史都久,当然它们都是技术公司,不是媒体公司,但是现在,因为信息科技的颠覆,对媒体公司来说,有基础和有前景是两回事,没有历史的可以在没有包袱的情况下创新;有历史的只能寄望“转型”,但是“转型”要考虑的因素往往更多。高寿的时候希望长生不老,这个灵丹妙药更不好找。

华文媒体会重新起飞,不是在我这一代,而是在下一代人手上。我们要有心理准备,我们的历史角色,是让下一代人踩踏成路。传统上,副刊的同事比较不食人间烟火,但是我印象很深刻,有同事立即反应:什么还要等到下一代人,我们下来会不会被裁退?我们的工作保得住吗?

虽然前面我说,现在媒体行业不能单凭热血和理想,但是我也必须说,如果热血不够,没有理想,那这个事业也就用不上“坚持”两个字。难的工作,做得下来就更能够体现“坚持”的价值。今天,我还是要跟在新闻前线的同人说,你们,和我们的工作真的是非常有意义的。我在后面负责给你们的意义,加上有不错薪金待遇的保障;你们在前线自己真的要去寻找在这个时代、在这个时间点上,你们做新闻工作的意义。

我当然也没有灵丹妙药,也在上下求索。我几次翻找新加坡的华文报业史,要了解创办人办报的理想比较容易,特别是20世纪转折前后出现的报纸,可以看到这个区域华人报人的理念,对中国局势的关注;这些报纸和资料,谈到财务状况和实际运作细节的比较少。

两个月前,我和几位同事到吉隆坡参加《星洲日报》的90周年报庆。《联合早报》跟《星洲日报》有历史渊源,我们前身的一半是星洲日报。再过三年多一点,也就是2023年,《联合早报》和我们前身的另一半——马来西亚的《南洋商报》要庆祝创刊100年。

因为新闻传播事业已经不是文字和内容工作这么简单,当中有多种层次,除了传统上受到认可的文字、内容的生产能力,它还包括技术含量、业务经营等等,它其实跟很多其他行业一样具吸引力,一样精彩刺激,一样需要最好的人才加入和留下来打拼。

这种理念感动了一代代很多去做报纸的人。报纸应该怎么做,怎么负责任,怎么有公信力,怎么传达正能量,报人应该什么风骨,受到关注的是这些。越是逆风而行,越是体现这样的素质。即便是因为大环境使得必须戴着脚镣跳舞,也要有自己的舞步。但是,我们都知道,现在做新闻不是这么回事。

因为在新加坡做新闻,我常会围绕新加坡的情况思考。现在我常听人家跟我说,年轻人都不看新闻了,年轻人都只扫短信息和图片了,年轻一代看手机两三秒就换画了。还有一些人的说法是:报纸没有人看了。我经常想,你们告诉我这些现象,是要对我们表示同情,还是告诉我:这是你们媒体的问题,你们完蛋了。

实际上,今天很多新闻机构、媒体公司,包括国际的新闻行业协会,经常在谈的是经营的问题,用怎样的策略,配合新的技术,吸引和留住受众。受众改变了,经营的方式改变了,因此一切运作不得不改变。“融媒体”怎么“融”,包括新闻室的座位怎么安排,流程怎么走,记者怎么一人做三个人的工作、成本怎么控制等等,管理者花许多精力在这些,编采新闻的同事跟着受影响。

我希望两者都不是。对我来说,我们怎么经营确实是我们自身的问题。但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个现象:优质新闻的式微,应该不是只属于媒体公司要解决的问题。或者媒体公司从盈亏的角度,也不认为要去力挽狂澜,要花很高的成本去维护优质新闻,他们更需要去迎合年轻人的口味,用创意的方式去呈现年轻人要的内容,赚取他们的点击。这是市场的规律,由市场来决定,看起来是很合理。

这是非常实际的反应。我没能做任何的保证。实际上,过去几年里,我们确实裁退了人,与此同时,我们又新聘了人。我们须要调整资源的配置。因此,我想提出的第一点,是此时此刻,除了技术之外,对这个行业来说,吸引和留住人才无比重要。我们一直强调的是人,和他们掌握的技能非常重要;此外,团队的组成要更多元。

(作者是新加坡报业控股华文媒体集团社长,这是她获颁星云真善美传播奖“杰出贡献奖”后发言。本文为删节版本。)

清末到民国初期,传播新思想时,办报似乎都是知识分子自然选择的路径,有一种浪漫的想象,满怀激情和理想。之后,大家对报纸的传播力都很看好,很多时候就这样前仆后继,一家报纸接着一家报纸地办,传承的是一种要把社会改造得更好的理念。

这个年代,报纸还能那么“高寿”,确实很不容易。2014年我去美国参加同业的会议时,主办者也安排先参访几家在旧金山附近的美国公司。当我们去雅虎时,接待者积极地给我们做报告,但是大家兴趣不大,远不及去谷歌时的兴奋,连谷歌的餐厅都要拍照留念。

李光耀先生在1972年一场演讲时说,最聪明的学生去了念工程系、理科、医科、经济等等,不是那么聪明的就去念政治学和社会学。如果找不到好的工作,他们就去当记者。当然,这是将近50年前的话,说的是新加坡的情况。我认为,今天我们的新闻传播行业所需要的人才,并且是参与决策,甚至主导的人才,背景要更多元。

从某个角度来说,新闻传播加上信息科技的改变,其实也把传播行业推到颠覆时代的前端。单靠热血、学识、眼界和文采都不能成事,因为我们面对的,越来越是数字的考验。我经常会跟内部不同报、不同组的同事交流。几年前跟联合早报副刊组同事谈时,他们问我对早报前景的看法。

媒体机构在寻找新的经营模式,面对运营压力的时候,自然会去做的是削减成本。有一些成本在技术可以取代人工,在人须要变通时,确实可以削减,但是当新闻机构被完全交给市场,而市场本身也进入一个新的时期,在摸索自己的运作和增长模式,那优质新闻面临式微的风险是很大的。更重要的是,我们都不清楚优质新闻在未来一代、两代人是否还有市场。

而虽然新闻事业这么颠簸,但是我自己的价值理念很坚定。有学生和刚入行的同事问我,怎样可以做好记者的工作,我的答案总是只有一个,我先是一个人,然后才是一个记者。我自己有坚守的原则、有对人对事对物的情怀。怎么做人就决定了我做怎样的记者,做怎样的新闻事业传播者。

我的判断是:因为新加坡教育制度语文政策的改变,华文媒体的读者群缩小,本地市场短期而言是萎缩,但因为中国崛起,我们长期还是有作为的。我认为我这一代人的任务,就是把一些历史遗留的问题清除整理好,把基础再巩固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