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官方统计,武汉至今已有2500多人因冠病离世,对于像张勇一样在疫情中失去亲人的上千个武汉家庭来说,这个清明是一道格外难过的心理关。他们既要承受家人离世带来的伤痛,又对解封后的生活感到迷茫,更难以原谅瞒报疫情的官员。受访心理学家提醒,疫情带来的心理次生灾害,可能以清明为节点爆发,如果应对不当,还可能从武汉扩散至全国,甚至导致一些人采取轻生或报复社会的极端举动。

当地政府在疫情初期的应对失当,再加上对冠病患者及家属缺乏关怀,正是令张勇和许多病逝者家属至今难以释怀的原因之一。张勇说,他加入了一个有上百人的冠病逝者家属聊天群,发现群友们的遭遇大多相似:已故亲人的工作单位在他们患病时没有伸出援手,病逝后才“千方百计要堵住家属的嘴”。

谭刚强说:“如果政府能允许民众适当宣泄情绪,并解决他们提出的问题,就能引导生者化悲痛为力量,否则可能激化和扩大负面情绪影响。受影响者轻则陷入抑郁或焦虑,重则丧失活下去的希望,甚至通过报复社会来发泄个人怨气。”

普通市民面对新心理困境

即便是没有经受丧亲之痛的武汉居民,也在两个多月的封城期间承受巨大心理压力。对他们而言,今年的清明预示着全城即将解除封锁。不少人刚走出封城初期的心理阴影,又对解封后的未知感到紧张和不安。

谭刚强分析,武汉冠病逝者家属的心理压力,不仅来自于失去亲人的悲痛,更反映出他们对当地粗暴管理方式的不满。政府需要以疏代堵,通过基层和社区关心和帮助他们,才能真正安抚这个特殊群体的情绪。

疫情心理次生灾害 可能以清明为节点爆发

张勇(化名)不知该怎么面对父亲离世后的第一个清明节。武汉许多商店还没开门,他连遗照和香烛都备不齐,只好翻出父亲生前的旅游照,点上三支香烟寄托哀思。

心理咨询师刘一凡接受《联合早报》访问时指出,清明作为祭祀和缅怀故人的传统节日,很容易触发群体悲伤,唤醒民众几个月来压抑已久的情绪。对疫情中心的武汉居民,尤其是病逝者家属,应当通过健全的社会支持系统,帮助他们走出悲痛。

当地政府在疫情初期的应对失当,再加上对冠病患者及家属缺乏关怀,正是令张勇和许多病逝者家属至今难以释怀的原因之一。

张勇的父亲今年2月因2019冠状病毒疾病去世后,他就把微信名改为父亲的忌日,提醒自己牢记这一天。他告诉《联合早报》,自己一年多前把父亲接到广东共同生活,今年1月父亲意外骨折,考虑到武汉医疗资源较好,他便送父亲回乡治疗。不料76岁的老人在住院期间感染冠病,15天后就撒手人寰。

“我父亲的单位在他住院期间不闻不问,直到他过世了,他们才跳出来恐吓我,说一定要由单位人员陪同我去领骨灰,领完后马上下葬。”张勇说到这里,声音激动得颤抖起来:“我为了不受他们控制,至今都没有去领骨灰……不跟他们讨个说法,我一辈子都不得安宁,死了也没脸去见我爸。”

他也指出,随着武汉迈向解封,三类人员特别可能出现心理不适。一是两三个月没有返岗、一时难以适应工作强度的在职员工;二是由于学校尚未复课,对孩子教育感到焦虑的家长;三是随着子女们离家返岗而陷入孤独的空巢老人。

接受电访时,张勇言语间难以抑制自责和愤怒之情:“如果不是那些专家和官员说‘可防可控、不会人传人’,打死我也不会送我爸回武汉。我现在每天都活在后悔当中,只想找那些瞒报疫情的人要个说法。”

刘一凡分析,在经历长时间的封闭状态后,许多人都需要一段心理适应期,才能回归正常生活。“有些人很快就能适应,有些人需要更多时间,这都是正常的。不过,如果会因为和人碰面而心跳加速,甚至出现恶心难受等强烈生理反应,就有必要及时寻求心理咨询师帮助。”

幸运的是,陈智过后通过在网上和朋友聊天缓解了焦虑情绪,随着武汉疫情逐渐受控,她的心态也一天天好转。但好不容易可以出门,她又陷入新的恐慌:“听说有人坐了趟地铁,健康码就从绿色变成红色,说明同车可能有患者。虽然大家都戴了口罩,但还是感觉放心不下,短时间内可能都不会出门。”

此外,在抗疫一线工作多时的医护人员、警察和快递员,虽然工作压力可能减轻,但长期压力下累积的心理负担,可能正要显现。刘一凡说:“事实上,所有经历过这轮疫情的人,或多或少都需要心理疏导。公众可以在网上搜索与‘情绪调节’‘抑郁’‘创伤’相关的心理课程,更好地了解自己的心理需求。”

中国今天将举办全国哀悼活动,悼念疫情中去世的抗疫烈士和国民。重庆市协和心理顾问事务所所长谭刚强受访时认为,这体现了政府对疫后首个清明的高度重视。但他也呼吁官方不止步于“在宣传上煽情”,更要采取具体措施解决民众面对的困难,例如加大力度追查瞒报疫情者,并为弱势家庭提供生活就业援助。

26岁的武汉市民陈智1月中旬随父母一起到市郊祭祖,没想到几天后就遇上封城,他们只得暂居在郊区县城,几天前才回到武汉家中。在这期间,陈智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问题:白天无所事事,夜晚焦虑失眠,“每天只是不断地刷新闻,没有心情做别的事,坐着不动都能心跳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