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许真瑱的丈夫到美国麻省攻读硕士,她乐得当陪读夫人,同时在当地深入接触到各种晋级的编织课。她说:“我刚开始是学织壁毯(tapestry)。但我嫌它太缓慢,而且只能编织装饰品,跟我的理念不符,我希望能织出有实际用途的物件,所以我半途转去学编织篮子。教编篮的老师告诉我,编织只是一个技巧,编织的技巧还有很多不同的应用方式,于是我一头栽进织布。一台织布机,即使是二手的,也要1000多美元,不便宜。但我投入后居然拥有10台大大小小的织布机。”她趁吴惠莲到美国探望她时为她安排了一堂又一堂的课程,包括吴惠莲一直想学的纺线。
本地知识渊博的纺织发烧友乐奈儿(Lynelle Barrett)剖析像她这种“现代织女”的冒起,是跟全球崛起的手作创客思潮与运动息息相关,她说:“创客、手作的风潮近10年在本地吹起。人们从慢食开始,再进入鉴赏和参与慢手作工艺返璞归真的思潮。我们从被动的消费回归到主动的造物行为,所以你看到越来越多人在家自制天然酵母面包,打造自己的家具等。冠病疫情暴发后,人们足不出户,更带旺了居家手作造物的文化。手工纺织就是这种慢生活、慢造物的一环。”
“看!是睡美人的纺纱机耶!”
目前也在“手意坊”授课的吴惠莲踩动脚踏板转动纺纱轮,将一团乱麻似的纤维拉伸加拈,扭成麻花线状。她说初学者都用较长的羊毛纤维,棉花纤维较短要转得很快才能拈成线。自纺毛线的最大好处是能根据自己理想的完成品,混合不同的动物毛纤维,甚至较环保的植物纤维,如竹、黄豆以及天然的蚕丝,或人造天丝纤维(tencel)等,纺出心目中最理想的纱线,也能将最少两条或更多的纤维拈成不同厚度和强度的纱线。
邱澧乔家里目前有一台缝纫机和两台小型的织布机——一款是放在桌上,另一款则是放在大腿上的。他织的第一匹布长4.5米,用上30个小时。之后,还织了一两米体积较小的围巾,现在他正编织由自己设计图案的布匹。他说:“相对于消费,腾出时间为自己制物也是一种奢侈的行为。我喜欢晚上在家织一两个小时,让自己静下心来,进入冥思放松的状态。其实,织布来回穿梭的动作就像流瑜伽(flow yoga)里行云流水的流畅动作那样,配合呼吸能让人解压,放松身心。”
一场纺织文化的复兴正在如切路一家店屋二楼静悄悄地引燃。走上“手意坊”(Craft Atelier)纺织教学中心,映入眼帘的是靠窗的一排排人工木制织布机。一名戴着口罩的女士入神地踩动织布机在编织婴儿背巾,缓慢而带着律动穿梭的动作,让时间忽然慢了下来,将人带到没有机器,没有快时尚的年代。
针织、钩织在本地不算新鲜,她们做的是将编织工艺拉回到最基本、最初的源头,让现代人透过纺线、染线、织布与老祖先的造物工艺和文化接连上,填补这几十年来普罗大众因成衣业和快时尚充斥市场所造成纺织文化真空。
当人们与传统手工纺织重修旧好后,才发现纺织文化曾经那么深刻地渗透我们的日常生活。许真瑱说,往返两地穿梭载客的小船或巴士英文称为“shuttle”,就是从梭织的木梭“shuttle”取得灵感。华人也从梭织的动作创造了“穿梭”、“岁月如梭”等世代流传词语。纺织技术甚至跟电脑有着紧密关系。许真瑱有一台19世纪初的贾卡提花机(jacquard loom),使用打孔纸卡片控制提花图案的编织,这给予后人研发二进制编码的灵感,促成电脑的诞生。
吴惠莲说,纺纱上手后还可边纺边听有声书或观看视频,更熟练的人还会进入冥想状态,身心极度放松。帮助减压也是一些人爱上纺纱的原因之一。她透露,自己算是慢条斯理的纺织者,一个星期纺两次,每次3到6小时,要纺出够做一条披肩的纱线需要两个月。但慢就是“现代织女”追求的境界——将造布织衣返璞归真,回到初心,整个过程掌控在自己手中,做出来的衣物才更值得珍惜。她说:“我们是用另一个角度来诠释和颠覆现代消费行为,对追求最新颖、每一季都要更新的物件不感兴趣。我们自制的是一种能长久使用与爱惜的高品质衣物。”
纺纱的乐趣在于,它让“现代织女”能从零做起,从自制针织或钩织的纱线,到用自纺的线织出一整块布料,每一道工序和过程都由自己决定,完成一件作品后的满足感非笔墨所能形容。
选择多较能实验与创新
男性也学纺织
在美学习各种编织
织布具逻辑性
从零做起有满足感
银行分析师邱澧乔(32岁)是“手意坊”另一名男学员。他虽非服装设计出身,却喜欢穿自己做的衣服,自2015年起开始学打版和裁缝,业余爱自己裁剪衣服和包包。毫不意外的,掌握了打版和裁缝手艺后,他开始对手工织布感兴趣,唯有自织的布才能裁剪出独一无二的衣服,因此,他开始学习织布,可说是一种溯本求源的“回归”与探索。
“现代织女”的概念让人想起近年在中国同样以返璞归真的传统手法自制胭脂、染布、制衣的网红李子柒。本地“现代织女”也自己染线、纺线、织布、裁衣,找回造衣的初心,只差没自己养蚕吐丝……慢着,话别说得过早。许真瑱笑说,本地现在也有人自己种植棉花了:“我就在家种棉花,本地气候适合种棉花。我们有一名8岁的学生,在这里用织布机编织了一条围巾,她也在家种棉花。我猜想她下一步就可以学将自种的棉花纤维纺成线。当然这挑战比织布还要高一些。”
在创客与手作风潮推动下,历史悠久的纺织工艺梭动起来。冠病疫情带旺居家手作文化,手工纺织是其一。现代纺织女从纺纱织布到裁成衣物,找回初心,让传统手工业穿越时空,回到寻常生活里。纺织者在慢工细活的境界里,找到身心的平和。
许真瑱笑说,当她将电脑与纺织的渊源解释给男孩听时,他们也会对纺织产生兴趣。她说:“我本身是学和教数学出身的,所以织布具有逻辑性的过程对习惯逻辑推理思考的我是很具吸引力的。”纺织传统上虽是女性的行业,但近年融入慢手作的大环境后,也有男性冲破性别成见和标签加入纺织行列。吴惠莲透露,“手意坊”就有三名男学员。近年很多新手爸妈恋上手工纺织的高级质地婴儿背巾,愿意付高价为心肝宝贝购下。与其花大钱,不如花时间自己纺织婴儿背巾,作为日后的传家宝,其中一名男学员就是为了家中的宝贝孩子前来学织布。
每当吴惠莲搬出她那台有近半世纪历史的纺纱机时,经过的孩子们都会忍不住惊呼,可见纺纱的概念有多深植于人类意识里。这门被视为古老的手艺近年在本地被慢手作思潮和运动“吻”后,像睡美人般苏醒。
吴惠莲从少女时代便热爱针织和钩织,任何跟纺织有关的手工艺,包括纺纱,她都感兴趣,跃跃一试。然而,上世纪90年代互联网没有现在发达,本地缺乏学习纺纱的资源,加上纺纱机价格不菲(目前一台至少1000新元),她一直找不到学习纺纱的门路。等了20多年,2018年她到美国探望旅居波士顿和剑桥的纺织同好,曾和她一起在莱佛士女中执教的好友许真瑱,才圆了这个梦。
许真瑱说:“美国有深厚的纺织文化和世代传承,称为Guilds(协会)的组织,当地人要获取任何纺织资讯,或要拜师学习,联系他们就能连上社群壮大的网络。新加坡没有类似的协会,所以我们希望‘手意坊’能扮演这样的角色,提供学习、联系和推动的功能,作为本地纺织工艺复兴的入门。”许真瑱和吴惠莲自小就热爱钩织、针织,她们的爱好也是在美国得到提升的。两人曾在莱佛士女中执教,许教数学,吴教化学,两人因对纺织的热爱而成为好友。
吴惠莲说:“现在有很多来自世界各地的供应商可选择,纺织者能选用不同颜色、不同质地的纤维纺出各种纱线,还能混入亮线,纺出亮闪闪的纱线。纤维的选择和交换的资讯多了,我们也就越来越敢创新实验,纺出更精细别致的纱线。”她本身偏爱棒针蕾丝编织(lace knitting),能织出适合热带穿用的轻薄衣物。她所要的精细纱线不是难找就是较贵,所以她亲手纺制,选择的都是触感轻柔且能随温度调节的100%美利奴羊毛(merino)纤维,偶尔混合天丝或其他舒适的纤维。
创设这独特纺织工坊的是本地两名热爱纺织工艺的女士,许真瑱(38岁)和吴惠莲(43岁)。她们引进在本地罕见的,各种各类的人工传统织布机、纺线车,配合现代缝纫机,以及各种纱线和纺织原料,在本地牵起“现代织女”的千丝万缕情。
丈夫完成学业后,许真瑱带着10台织布机回国,开始和吴惠莲认考虑开一家纺织工坊,以圆她们多年来的梦,“手意坊”于是在2018年诞生。吴惠莲说:“以往,很多像我们这样的爱好者学习纺织的先决条件是要拥有昂贵的器材。但很多人连喜不喜欢都不确定,自然不会投资巨额购买。现在我们有了器具,可以开创一个空间和平台,让人们有机会接触到这门手工艺。我们希望这个地方是汇聚本地所有纺织资源的集中地。”除了开班授课和工作坊之外,阻断措施之前,这里每周免费开放一晚给本地纺织社群,让同好们联系感情和分享资源,甚至一起进行各自的纺织工作。在阻断措施逐步开放后,她们开始一对一的授课。
经许真瑱引路,吴惠莲在美国上纺织课并密集地学习纺纱。许真瑱向一名导师买下织布机时,对方附赠一台老纺纱机,也即是被吴惠莲继承过来的这台“睡美人”纺纱机。两人回新开设纺织教学工房“手意坊”后,这台纺纱机连同其他各款织布机成了亮眼的镇店之宝。
店里的纺纱机五花八门,有现代袖珍型的电动纺纱机,可携带出国用充电宝就能启动;有原始的手转纺纱轮,由一根拈杆和纺轮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