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强在南艺的“丽美中心”装置展获邀到台北朱铭美术馆展出,开幕嘉宾之一的台艺大美术学院院长刘柏村教授对他说,“在台湾应该还没有人像你这样思考雕塑和这样办雕塑展的!”不久后就邀请艺术家到台湾国立艺术大学雕塑系任教。杨子强 也忙碌于筹备12月在台东美术馆举行的联展,参与的一组作品《泉涌之境,手放之处,脚歇之地》有一只重达120公斤的泥塑陶手,连续花了12天每天12小时做成。大型雕塑每一件都得花上几个月到一年来完成,没有强悍的韧力和对艺术的热爱,很难坚持下去。难怪,杨爸爸对这个儿子有“刻苦耐劳”的评语。
小时候爱追看漫画《风云》,超级漫画迷的杨子强坦言,他在中学时故意放弃化学,这样就无法申请读理科,只能读文科。记者问杨爸爸“儿子‘铁齿’(倔强)吗?”,杨爸爸点点头。
开车准备返回新加坡之际,杨子强突然说,绕回家再看看。原来他一直担心父亲没将车子停入家门内。一年前,他特地买了一辆小轿车,方便父亲驾驶。经过家门口,他瞄到父亲的车子安稳地停在铁门内,才放心地,离开。
杨子强说:“当年本想学画画的,到南艺才知道有雕塑这门课,发现自己不是最有天分的,学东西很慢,而泥塑可以花长时间去做,允许有足够时间去更改,不像水彩画一画错就错。这样慢慢地做,慢慢地修,作品完成得更好,放上一个月更好。”
杨子强认为父母亲蛮讲道理,赏罚分明,小时候因为家里钱有限,父母亲只能带一个孩子出去玩,谁考得好,就有机会出去游玩。杨家大小会和阿姨一家开车到马国东海岸的迪沙鲁去。长大以后,父母亲在家觉得很舒服,都不太想出门,反而是杨子强会特意安排一年一次杨家出游,“逼”他们出门,比如2012年到福建厦门、漳州去玩。每一年,杨子强会开车送父母到怡保找三舅,住个几天,让老人家叙叙旧。
那么,杨子强的艺术细胞来自谁?杨子强觉得自己手巧像爸爸,杨爸爸擅长手作、木工,而美感的传承来自杨妈妈。杨子强说:“妈妈经常会盯着我和太太的腰身看有没有长胖。她也会欣赏我的作品,到南艺观赏‘丽美中心’展览时,对表演者在长达10米的毛线长筒中爬行的表演(《我在一条名叫“夜”的黑蛇身体里爬行》)有感觉。”
除非有事,否则,杨子强自10年前起,每个星期六或日风雨不改,从新加坡开车回家。他在2017年底到台北的台湾国立艺术大学担任客座教授后,每个周末,从台北乘坐“红眼”班机飞回新加坡,先回一趟义顺的住家,再通过第二通道回父母亲家陪伴他们吃个饭才返新,选的时段会避开堵车高峰。
杨维钦曾经打过三份工:白天在笨珍的小型贸易公司当财政,背后的母公司郭鹤年家族有股份,老板在马来西亚与新加坡都有产业。他当了50多年的财政,尽管笨珍分公司已结束营业,但还有很多产业,老板非常信任他,留下他一位员工负责收租金,记账,至今仍未能退休。
对下一代,杨维钦仍然非常关心教育,经常对两个外孙说:“只要你们用功读书,要什么有什么(脚踏车、吉他等)。功课不会,可以上补习班。”他更采取奖励措施,外孙每考到一个A,就有一两百块零用钱奖金,外孙的成绩也不负所望,杨爸爸的奖金给得开心。
父母的骄傲都在墙上
父母亲住的单层独立式洋房是杨子强20年前买下的,本想打造成一个自己理想中的雕塑室,洋房角落尚有空地,但是,杨子强因为作品过关卡手续繁杂等种种原因而作罢,说以后若有需要,租屋当工作室即可,反正租金便宜。这幢屋子扩建了几次,他经常回家,也配合太太的需要,扩建出一间额外的房间,备有浴室,营造成具度假风格的酒店客房。
家里散置早年作品
杨子强2013年3月在巴黎感性地写道:“面对着年迈的父母亲,每一次的离家都是一次不经意但认真的告别。常常禁不住的想着,会不会就是最后的一次相聚呢?每一次的回家,见到他们远远的站在门口往我回家的路上望时,我都很庆幸我没有误了回家的约定。很多时候都希望能在约定的时间前提早到达,那就不会见到他们在约定的时刻等待的身影。那是无法加以形容的无助感!生命终究有别离的那一刻,我只能尽力的为那一刻,为自己作心理建设。我唯一想确定的是不能有遗憾,也绝不能有恨,因为这不是诗意所能平抚的。”
生育与艺术的取舍
杨家是小康之家,杨维钦和李秀兰非常小心地勤俭持家,又无不良嗜好,合力将儿女拉拔大。
好在杨家三个子女都很用功读书,皆大学毕业,姐姐是化学师,哥哥是工程师,小儿子杨子强是英国苏格兰格拉斯哥艺术学院硕士,媳妇正在修读博士。杨家爸爸妈妈终于苦尽甘来。
晚上,杨维钦到酒楼当厨师助理,烧得一手好菜。每到星期天,他会在家里大展厨艺,准备食材,丰盛午餐令全家非常期待。杨维钦会用旧石磨磨豆腐、做腐竹。李秀兰为人大嘞嘞,平时做菜比较随便,有什么食材就放下去炒。
杨子强每次回家,心情的起伏犹如家乡笨珍的浪潮层层滚滚。笨珍的浪一天之内涨退数次,向来是新马画家热爱的必经的写生取景之地,榕树下的海边,停泊的大船退潮时裸出一大片肥沃的湿泥地。2003年,杨子强在雕塑桌面“刻”了一条漂浮不定的“浪”的形状。
杨妈妈目光一直离不开自己的儿女。我们探访的那个清晨,杨子强姐姐正巧也携带家人回家探望父母亲,顺便为车子喷漆、修车。他们快要离家那一刻,正接受采访的杨妈妈眼神不时瞄向女儿,一直担心女儿漏东漏西的。杨妈妈也担心我们出关卡会堵车,催促我们早点离开,目光却依依不舍。
杨子强学艺术,杨爸爸最初是反对的。杨爸爸说:“子强上中学时学画画,我不知道。我有点反对,因为他当时对功课不注重,还去学画画。”
49岁的杨子强(www.cheekiongyeo.com)也在南洋艺术学院兼教,每星期四天在台北,三天在新加坡,一年多前成为新加坡公民。他的新加坡太太陈燕平(48岁)在台湾国立艺术大学修读艺术博士,在新加坡期间经常陪伴他回家探望父母亲。
话不多,爱微笑的杨妈妈行动很敏捷,每天摸东摸西,停不下来,家里打扫得很干净。洋房外庭院种植的椰树可以结上二十几个椰子,也出于杨妈妈精心的打理。这几年,杨妈妈因体力不济,请人来割草,也许以后家务事也要请女佣帮忙了。
因为家里不支持,为了追寻艺术之梦,杨子强打了很多份工作(如在餐馆端过盘子,做过油站工、搬运工),努力存钱,20岁那年过长堤到南洋艺术学院修读纯美术。他最初与姐姐同住,积蓄交学费后,一下子就没了,继续打工赚取学费和生活费,过年过节去雕塑泡沫塑料(polyfoam),以致今天仍会被他人嘲笑为“雕polyfoam出身的”……
为了专注于艺术创作,杨子强最初与陈燕平拍拖时就已表明不生养的立场,父母亲与伴侣都没意见。杨子强在2002年放弃全职工作到苏格兰念艺术硕士,回新以后,再也没好好地打一份工。他说:“没孩子,简单些,怕有了孩子,无法再专心创作了。年轻时可能太辛苦了。”
此外,杨维钦还在家里帮人做账,以赚取外快。
只要将看父母当成每个星期必须要做的工作或必见的“客户”,他说,那么,就一定会排出时间,也没什么排不出来的理由。以前,杨子强没有车,一年回家一两次,2007年起拥车,经朋友的点醒才了解到花时间陪父母亲是很重要的事情。
星期天,天未亮,我们跟随视觉艺术家、雕塑家杨子强的车子从第二通道过了长堤来到柔佛笨珍,他拄着拐杖的老父,在旁搀扶的老母老早等在大门口,迎接儿子的回来。
充满回忆的空间
“我只想确定在那一刻,深爱的人不在身旁的那一刻,生命孤单的结束的那一刻,我还在乎那一刻的浪漫吗,还是带着恨呢?生命在这一刻的轻,会让人开始认真的审视自己灵魂的重量,冲动的想立刻回家。”
父母苦尽甘来
杨子强说:“以前我和哥哥姐姐都住在新加坡,父母亲每两个星期都会驾车出来新加坡看我们。现在,他们年纪大了,爸爸有家族遗传性痛风,行动不便,无法驾长途车,轮到我们回来看他们。”
采访之前,我们与杨爸爸去“阿峰肉骨茶”吃早餐,充满药材香的肉骨茶,芋头扣肉、凤爪、猪脚、猪油渣咸菜等,都是杨家聚会的日常菜色。早餐由杨爸爸埋单,杨子强笑说:“爸爸是我在柔佛的提款机,因为我常常来不及换马币。”
对杨子强来说,回家就是吃顿饭,餐桌代表了家。他在2018年台湾基隆双年展展出一张“口”字形的叠迭桌,作品原名叫《回家》或《避风港》。通过收集在台北的旧桌子,共13张原本存在平民家中的各式桌款,再加以切割串连而成。桌面掏空变成水槽,注入一泓清水流经所有桌面,连成一体。水面上有漂浮着的盘子,犹如返港归航的船只,期盼回到家里的餐桌和家人吃个饭。
面对耄耋之年的父母,杨子强总是抱持每一次离开都是不经意在认真告别的心态。生命的无助感,让他不时冲动地想立刻回家。
杨子强写道:“如果想见就都见得着,哪还有期待相聚的悸动心情呢?只有当生命中的一切相遇都不再那么的被掌握,这一别可能就不会再相见时,别离才是深刻的,而诗般的恨才能打从心底的被理解。人生的圆满体会因为曾有过的无奈而更加真实……
杨爸爸反对儿子学艺术主要是担心他找不到工作,好在杨子强1993年自南艺毕业后,一直都有工作,让父母放心。当杨子强荣获2006年度青年艺术家奖时,父母亲受邀到总统府出席颁奖典礼,与当时的纳丹总统握过手,很是高兴,更是自豪。现在他在台北教书,父母也放心。后来,杨爸爸对朋友说:“学艺术是可以的(有饭吃)”,观念显然有了转变。
问杨家爸妈:是否想过到新加坡与儿女长住?杨妈妈答:“到新加坡没朋友讲讲话,这里的朋友都是几十年了。”说起子女,杨妈妈只说:“他们都很乖。”
杨子强爸爸杨维钦(80岁)面相威严,对子女教育的栽培非常严格,主要是受了他人的刺激。杨维钦说起,有一次,朋友对他的爸爸说:你家里六男三女,为什么没有一个成功考上大学?书读不好,只念完独中的杨维钦听了心里很不高兴,下定决心要好好栽培自己的子女。
进入客厅就可看到杨家爸爸妈妈把他们的自豪挂在墙面上——杨家三个子女的小学毕业证书、家庭出游合照、结婚照、杨子强的剪报,墙面随着年月越贴越多,已经失控,杨子强挂上壁板,让图文挤在板内,不可越界,显得有条理。沙发旁的木质橱柜也摆满家庭照。
家庭主妇的妈妈李秀兰(83岁)家境贫寒,没钱上学,在教会资助下,上过小学一两年,多年来通过报纸学认字,平日讲福建话。
尽管生活如此拼搏,杨维钦说:“多亏有大女儿帮忙,否则,我一个人扛不起来。”杨家经济能力所及,只能供大女儿到新加坡读书的费用,后来二儿子在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的学费,是由大女儿出来工作后承担的,轮到小儿子时,只能自己解决。
杨子强每次在家休息,总会发现旁边有个“魔术杯”,杯里的水总是不会干凅,“魔术师”就是亲爱的妈妈。
家里找得到杨子强儿时成长的痕迹,包括100米赛跑、跳高、高中写作比赛的奖杯。杨子强笑说,因为姐姐哥哥成绩太好,小学经常考第一名,而他尽管也考到第六名,并没得到父母亲任何表扬。
客厅的墙面油成非常鲜亮的黄色,内厅墙面是绿色,都是杨子强的主意。他原想在屋顶开个洞,让自然光漏入,但因爸妈反对就作罢,毕竟是他们在这里生活。
在本地,有不少马来西亚艺术家为了追求艺术理想来到新加坡拼搏,杨子强的生命历程很具代表性。同样出身柔佛的艺术家包括来自北干那那(Pekan Nanas)的郑木彰、文律(Benut)的杨昔银、文化奖得主郑智道等。
家里至今四处散置着杨子强早年的作品,从未发表过的人体素描、油画,树脂做成的雕塑、一桌两椅雕塑,有个女体雕塑杨子强觉得做得不好,父母亲觉得重新上色就会很好,舍不得丢掉,放在家里长达20年。
本地雕塑家杨子强自10年前开始,每周越过新柔长堤回家陪父母吃饭。他目前每周在台北与新加坡来回兼职,但父母是他必见的“客户”。父母在笨珍的家,橱柜、墙面都有他成长的印记,他早期的艺术作品更是散置在房子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