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和记,有时同样困难。譬如忘记哪一首歌的哪一句是他最爱,忘记他说话时如何无法分辨前鼻音与后鼻音的区别。但记得也好难。尤其在无法忘记那些不知限度的伤害和苦楚后,还要如何记得过去的率直无惧。
至今说起那一年,大家也许仍会聊起那趟被科技与线索遗落的坠落航班。两个字母配三个数字的名称,念起来本身如同神秘难解的符号,事故发生后更炼成诅咒的语言,无人愿意记得,但谁也无法忘记。只是如果自私能被允许,我更愿记得课堂上那次换位。中学同桌是用抽签换来的机遇,比起大学座位的无有定性,这由纪律教条折出来的排列组合,倒成为一场托付运气的冒险。如今想起,在决定谁与谁要相识,谁与谁在坠落一刻要相邻并坐的事情上,时运早已处处展露它的力量,只是大家浑然不知。
于是约会的最低消费是一块钱,足够换一张车票乘21号巴士到市中心的购物商场。该有的打机场、糖果店、影院、K房都有,否则大概也造不出青春年少的五光十色。可天真的恋情除了爱大概就没有别的语言,于是未懂文本细读、结构主义、蒙太奇或希腊悲剧的年代,唱K看戏都可以只是为了寻开心。但麦记稍有不同——除了快乐餐,也可以为了收集期间限定的玩具模型。
麦记教识我们,平价的餐点才可以囫囵吞枣而未觉浪费,尤其在电影开场前,剩下的时间不宜细嚼慢咽,却理应用心挥霍时。后来到过好多其他地方的麦记,才知道是有种人,他们吃快乐餐不在追求快乐只为温饱;蜷缩麦记不是等待电影开场,而是无处可去。
忘记,和记
勇悍的16岁,世界很大,而生离死别太迢遥。只懂幽邃而荒芜的深海里,自己可以拥有的,再不是用以逃脱的救生圈,而是便于率性冒险的护目镜。
作者一句话:这恶俗的不舍,比一起更好过些。
当麦记还是不可多得的约会地点时,校园周边最奢侈的消费场所,却是那座乏人问津的免税购物商城。免税巧克力与酒精听来诱人,却明显不是为了填满年少气盛的口腹之欲而存在。而途经太多牵着艳俗女子闲逛的年迈男人,往往只让大家集体拥有一种,青春死去后无从超度的忌讳与恐惧。
那首新曲缅怀了手机通话功能方兴未艾的年代。而橘子无法忘记彼此之间的来往投递,也从简短的文字开始,逐渐发展成特定代号,再有了语音和视频通话。像流动电话终究取代了传呼机,聊天窗里字词间的罅隙,也终于能借语音和影像以填补。如果两人还有语音通话的可能,橘子就可以向不谙粤语的他,指出歌曲的动人之处。然而他们在时间和距离面前始终节节败退,最终只能从夜长昼短的来往对话,退回成细碎的单词与漫长的沉默。
麦记的最后一夜
一如传呼机不能理解数据网络,在一键订阅随时取消的串流平台时代里,橘子和他之间,大概也只是一次汰换。
勇悍·16
大概当时总觉得时间还有无尽的额度可以虚耗,才将扭扭薯条充作草戒,又将汽水充作香槟,为幸福的承诺甜蜜的青春干杯。直到这曾经用以交换心事的场所,和生活的苟且与草率再也无从分割,我们才终于愿意发现它一晌的浪漫动人,似乎都要归功于当时小小的一厢情愿。
大学里靠近宿舍的广场就有麦记。它就是这样从制造温馨回忆的地方,降格为匆匆解决饥饿的救赎。也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独坐麦记同时象征一种许可,鼓励推销员或传教的同学前来派发问卷调查或活动宣传单。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外面的世界也在对飞机骤然消失的真相穷追不舍,唯有自己觉得生和死的命题很是遥远。在意的,始终是连家里人都不吝调侃的虎牙,唯独你曾经赞美,而随身听里那些因为缺乏同好而视为秘密以守护的歌单,唯独你从未露出那种,我早已看腻的疑惑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