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有不少网友仍对吴性山友坠谷的安全问题提出质疑。有人认为,吴失足处仅有一个人左右的宽度,实在是太危险了。认为如果她在追梦之际,能再多点安全措施不是更好吗,应该为自己的家人和救难人员想想吧,还有人沉浸在救难的配套及成本费用、权责的分际做理性上的讨论。
以下为龙应台在面簿发表的文章全文:
和其他的孩子一样,我的孩子四岁就加入了社区的足球队,开始踢球。我这个惯性思维认为“保护就是爱”的亚洲母亲最大的震撼就是:即使下雨,四岁的孩子照样在泥泞草地上跑步;即使下雪,四岁的孩子照样在冰冷雨雪中踢球。
据联合新闻网报道,有网友认为吴的生命虽然短暂,但比大多数的我们精采太多;有人认为许多台湾人已被自己的害怕绑死了,冒险是人类的天性,过度保护只会像妈宝一样没有了视野;也有自称是户外玩家的网友谢谢龙应台愿为他们的发声,认为户外山友求的不是掌声,只求被平等对待,不能把山和山友看成是制造麻烦的一方;至于穿着比基尼登山,有网友说,穿什么其实是个人的自由,她的好身材也没有碍到谁;许多网友认为,爱山的她能永留山中,其生也无憾了。
吴季芸死了,很多待在家里玩电动的人还讥笑她错。我想问的是:
大部分台湾人不知道的是:因为政治的戒严,高山有山禁,海洋有海禁,而政治解严了之后,山和海,并没有跟著政治开放做货真价实的解严。
坠落在高山之上、深谷之中的年轻女子吴季芸,冰霜僵冻的遗体终于下山了。她的精神,深深震动我:是多么强大的对心灵自由的追求,使得她一年有一百多天往山的巅峰走去?是多么宏大的气魄,支持著一个女子独自背着背包走进山林最艰难、最孤独的深处?
台湾有山岳,没有山岳文化。台湾有海洋,没有海洋文化。更糟糕的是,社会对这个现象没有自觉。
我曾经是德国的“外籍配偶”。养育孩子是全天候、无休假、无工资的劳动工作,所以我也曾是德国的“外劳”。
惰性政府和惯性大众双重夹杀之下,台湾的山,台湾的海,其实完全不是民主开放社会的大山大海。针对登山、针对近水的种种限制,多如牛毛,层层卡关,迫使爱山爱海的人民铤而“违法”。也因为禁制思维主导,保护、保险、救援的系统无法完整建立。
几十年来,制定政策的政府害怕灾难引来责难,所以禁区划得越大越容易管理,即使限制人民的行动自由可能违反宪法。而惯性思维侷限于“保护就是爱”的社会大众,不认为封山禁水有什么不好,“反正我不会去”,“冒险犯难”是“少数人”的“自私”偏好,不值得支持。
台湾比基尼登山客吴姓山友早前在南投县盆驹山域坠谷身亡,引发不少争议。知名作家龙应台在面簿以1200多字陈述自己对此事的看法,认为当大家还在检讨是否划设山中禁区,并批评吴的穿着之际,更应该反省的是台湾社会是不是能接受勇于冒险犯难的山岳文化。
她承受孤独,千山万水毅然独行——这不是一个文化成熟社会本来就该教育下一代的修身“德育”吗?
在华人世界里,台湾人以政治的解严自豪,但是非常不自觉:我们的视野和心灵距离解严很远。
她无惧冰霜雪雨,冒险犯难——这不是一个开放社会本来就该传授孩子的“智育”吗?
这怯懦的、懒惰的、心灵闭塞的社会,对吴季芸此刻穿过高山、越过深谷步步回家的遗体,应该感觉的是不忍和惭愧吧。重要的是:我们能不能够大胆想像一个体魄强健、视野开阔、勇于冒险犯难、真正拥抱山海的台湾呢?
台湾三分之二的土地是山,超过3,000公尺的高山有268座;台湾有88个岛屿,本岛的海岸线长1,141公里。所以台湾人很自豪地说,我们有世界级的多元山岳,我们有世界级的美丽海洋。
寒风刺骨,就迎着风走出去。霜雪割面,就昂头阔步跑一圈。跌倒、滑倒、膝盖破,怎样?爬起来往前冲啊。
她在声光充斥、虚拟流行的时代里坚毅不止地锻鍊体魄——这不是一个现代社会本来就该教育下一代的“体育”吗?
他们满身泥泞、一瘸一拐走进温暖的家门,我总是满心感恩:大自然不是只有阳光酥软,润雨如丝。只有接触大自然严苛、冷酷、傲悍的一面,人的体魄才得以强健,人的心灵才得以真正地自由奔放。
穿比基尼又怎样?她就是脱光了衣服,让你看见山的巅峰、云的内里,又怎样?巅峰上的她只是用她的方式凸显了你自己身体的慵惰、视野的短浅、心灵的桎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