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的是,今年有七个独联体国家领导人出席红场阅兵,包括吉尔吉斯总统扎帕罗夫(Sadyr Japarov)、哈萨克总统托卡耶夫(Kassym-Jomart Tokayev)、亚美尼亚总理帕希尼扬(Nikol Pashinyan)、塔吉克总统拉赫蒙(Emomali Rahmon)、乌兹别克总统米尔济约耶夫(Shavkat Mirziyoyev)、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Alexander Lukashenko)、土库曼总统别尔德穆哈梅多夫(Gurbanguly Berdimuhamedow)。此一现象本身,便是营造“新伟大卫国战争”叙事的极佳材料,尤其红场阅兵结束后,普京还与七位领导人步行至莫斯科亚历山大花园的无名烈士墓,一同献花、低头默哀,比起措辞强烈的演说,此时可谓无声胜有声。

然眼下战火未停,却已有七位独联体国家领导人出席,究其动机,认为战争可能在今年结束也好、对乌克兰议题感到疲乏也罢,各国显然希望通过实际行动,试探或冲撞反俄的政治正确红线。即便其公开立场依旧反对侵略,“亲自出席”本身却传递了暧昧讯号,说明各国既不反对与战争中的俄罗斯共同纪念苏联,也不拒绝充当强化“新伟大卫国战争”的叙事材料。

俄乌都想打倒“新纳粹”

普京同时历数俄罗斯多位爱国者,将卫国战争与俄乌战争回溯至同一精神根源,“我们站在红场上,这片土地记得尤里·多尔戈鲁基(Yuri Dolgorukiy)和德米特里·顿斯科伊(Dmitry Donskoy)的战士,米宁(Kuzma Minin)和波扎尔斯基(Dmitry Pozharsky)的民兵,彼得大帝(Peter the Great)和库图佐夫(Mikhail Kutuzov)的士兵,1941年和1945年的阅兵式。今天,这里的特别军事行动的参与者是正规军人和在部分动员期间加入武装部队的士兵,还有卢甘斯克和顿涅茨克军团的战士、许多志愿作战编队、国民警卫队雇员、国防部内政部、金融稳定委员会、紧急情况部以及其他特殊服务和部门。”

聚焦今年阅兵的政治基调,其基本上是2022年路线的延续:虽未直言宣战,却已通过各种表态与政治安排,将对乌“特别军事行动”上升到了“新伟大卫国战争”的层级。

来源:香港01

此外今年依旧没有空中编队参阅。 2022年本有安排,但最后以“天候不佳”的因素取消;今年则是彩排时便无相关规划,俄方也未明述原因,但外界猜测应与此前克里姆林宫遇袭、暴露安全隐忧有关。其实在5月9日前夕,俄罗斯便有多地宣布取消“胜利日”的烟火与游行活动,理由多是“组织大型集会存在安全问题”,位处俄乌边境的别尔哥罗德州(Belgorod)、库斯克州(Kursk)更表明今年不举行胜利日阅兵,以避免“恐怖主义袭击”。

此外,泽连斯基也宣布,自己已向国会提交法案,将5月9日划为乌克兰的国定假日,但名目不是庆祝胜利日,而是要与欧盟国家一同庆祝欧洲日,也就是纪念法国外长舒曼(Robert Schuman)提出欧盟计划。此举当然引发俄方抨击,例如俄国外交部发言人扎哈罗娃(Maria Zakharova)便称泽连斯基是“纳粹帮凶”。但如前所述,此般谴责无法改变乌克兰的行为模式,最终只能流于自说自话。

2022年俄乌战争爆发后,乌克兰的反俄情绪愈发强烈:当普京以“伟大卫国战争”比拟“特别军事行动”,乌克兰也用“乌克兰伟大的卫国战争”“乌克兰人民伟大的卫国战争”来定义乌军的战斗;当普京多次谴责乌克兰“新纳粹”,乌方同样如法炮制,称呼俄军为纳粹,例如在今年的红场胜利日阅兵前一天,泽连斯基(Volodymyr Zelenskyy)于乌克兰二战历史博物馆前发表演说,称“现代俄罗斯重新带来的所有旧邪恶都将被击败,就像纳粹主义被击败一样。”

然而普京这般话语体系,或许可在俄罗斯部内与全球挺俄舆论场找到共鸣,却未必能说服所有听众,尤其是被其称作“新纳粹”的乌克兰。

据俄罗斯防长绍伊古(Sergei Shoigu)此前介绍,今年将有超过1万名人员、125件武器装备参阅,与2022年的1.1万名人员、131件武器装备相比,规模应该所差无几。但在实际进行上,今年红场阅兵的装备展示时间较短,前后只有五分钟左右,不少军事分析家皆直称,“是自己记忆中最短的一次”,重型装备的品项也有缩减,以坦克为例,此次阅兵仅展示苏联时代的T-34,未有现代坦克踪影,故有部分声音猜测:会否是俄乌战争消耗所致,抑或是前线需求强烈之故。

此次阅兵式讲话中,普京也再次强调,“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纳粹对世界的统治。忘记了是谁摧毁了这个邪恶的怪物,是谁让国家站了起来,是谁为解放欧洲人民而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他们的目标并不新鲜,就是要实现我们国家的崩溃和毁灭,抹杀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结果,最终打破全球安全和国际法体系,扼杀任何主权国家。我们看到,在一些国家,苏联士兵的纪念碑是如何被无情地摧毁的,伟大指挥官的纪念碑正在被拆除,纳粹及其同伙的崇拜正在建立,而真正的英雄的记忆正在被抹去和诽谤。这是对胜利者和受害者的亵渎,也是一种罪行,他们从世界各地召集新纳粹败类为之服务。”

简言之,在普京的话语体系内,“新纳粹”不是个别组织,而是乌克兰的反俄制度与氛围。此后伴随战事久持、谈判难产,这一叙事在普京的谈话中频繁出现。例如2022年5月登场的集体安全条约组织(集安组织)峰会,普京便公开直言“遗憾的是,在我们的邻国——乌克兰早就能看到新纳粹主义猖獗,我们所谓西方集体的一些伙伴却对此视而不见,这实际上意味着鼓励他们(新纳粹分子)的活动。与所有这一切相伴随的是,在所谓政治正确的西方文明国家,正掀起前所未有的倡狂的反俄浪潮。”2022年11月,普京再发声,“俄罗斯与在乌克兰出现的新纳粹政权的冲突是不可避免的。如果在2月份没有采取相应的行动,那么一切也都会一样,而且情况会对我们更糟。”

俄罗斯的“新伟大卫国战争”

总体来说,今年的胜利日阅兵在军备展演上相对低调。然在战争进行的当下,阅兵式所承担的主要责任,或许不在军事,而是政治。

2022年战争爆发之初,普京便宣布对乌“特别军事行动”的两大目标:去纳粹化、去军事化。而前者所谓“纳粹”,并不单指亚速营等极端组织,还包括乌克兰经年累月的反俄政治与社会结构。 2022年3月12日,乌克兰媒体《每周镜报》就曾披露,俄罗斯提出的六点停战条件中,有一项便是乌克兰去纳粹化,内容包括禁止极端民族主义、纳粹和新纳粹政党,废除现行美化纳粹和新纳粹的法律。

而普京(Vladimir Putin)的阅兵式演说便是上述框架的直接展演。首先,其多次将俄乌战争卫国战争的场景相连,“我们的父亲、祖父和曾祖父们捍卫祖国,以不可估量的勇气和巨大的牺牲为代价,将人类从纳粹主义手中拯救出来。今天,文明再次处于决定性的关键时刻。敌人对我们的祖国再次发动了一场真正的战争。我们抗击国际恐怖主义,我们将保护顿巴斯的居民,确保俄罗斯的安全。”

而在历史视角外,上述领导人的出席也别具政治意义。 2022年俄乌战争爆发后,该年的胜利日阅兵没有任何国家领导人出席,其中与俄罗斯严重交恶的欧洲国家自不可能,中亚五国等独联体领导人则相当害怕被贴上“支持侵略”的标签,故现场一片冷清,反映俄罗斯遭遇舆论围堵的窘境。

2023年5月9日,俄罗斯举行卫国战争胜利78周年阅兵式。此次背景与2022年极度类似:俄乌冲突仍未结束,战争氛围弥漫阅兵现场,各界既观察俄罗斯的军备展示,也留意普京对俄乌战争的相关发言。

作者:刘燕婷

归根结柢,俄乌叙事战争的手法如出一辙,在俄罗斯标举“新伟大卫国战争”、对抗“新纳粹”等符码时,乌克兰也是同样操作,只是双方都希望最终是自己的“新卫国战争”,来压倒对方这个“新纳粹”。从政治支持的视角来看,俄乌各有同伴,俄罗斯阅兵式上请来七位独联体国家领导人,乌克兰则将5月9日改为庆祝欧洲日,同时迎接冯德莱恩(Ursula von der Leyen)来访。而其真正胜负,或许正如实体战场情势,还要一些时间才能尘埃落定。

而在定义战争爆发上,普京痛斥西方是罪魁祸首,“西方国家挑起冲突,破坏传统价值观,以继续制定自己的规则,实际上是一种劫掠和暴力的规则。我们认为,任何优越意识形态本质上都是令人厌恶、犯罪和致命的。然而,西方精英仍在谈论他们的排他性,挑起血腥的冲突和动荡,散布仇恨、俄罗斯恐惧症,破坏传统价值观”;“野心过大,难免酿成悲剧。这正是乌克兰人民现在正在经历的灾难的原因。乌克兰人民成为政变和西方统治者的人质,成为了他们残酷、自私计画的筹码。”

然从现实视角来看,俄乌交恶正让普京想要的“去纳粹化”日渐遥远。以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为例,乌克兰的反俄情绪被催发到了新高峰,祭出了更强的反俄措施:2015年3月,乌克兰通过一项法律,谴责曾经统治过乌克兰的纳粹德国、苏联政权,并禁止乌克兰国内的个人和组织替纳粹、共产主义以及纳粹德国和苏联宣传,违者将被处以最高五年的监禁,屡犯者最高刑期升至10年。此举已将苏联等同是纳粹政权。

在此叙事中,俄罗斯不是好战的侵略者、甚至不是战争的主动发起方,而是为了保家卫国、选择拿起武器的受迫方。从克里姆林宫的视角来看,不论此举实际收效如何,其应是希望收获两重政治效果:对外降低俄罗斯的负面道德形象,凸显西方与乌克兰要为战争的爆发负责;对内缓冲民间反战怨气,强调只要坚持下去,时间就会证明俄罗斯与1945年的苏联一样,能赢得军事、政治与历史的最终胜利。

2015年4月,乌克兰议会将国家法律中的“伟大卫国战争”一词替换为“第二次世界大战”,并将乌克兰的胜利日移至5月8日庆祝,以取代苏联、俄罗斯版本的5月9日,显然在去苏联化、去俄化上又更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