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无需跟谁交代更多信息了吗。”阿幸发来一条讯息,语气颤颤的,然后就从我的生活里熄灭了。我必须相信我们曾是那么厌恶过彼此,就好像相同的磁场,相遇只为了那一下的反弹。
回家时,邮箱出现一封没有落款的明信片,方正的字体赫然,原来我和阿幸都是不幸的人啊。我失笑,脑海不禁出现阿幸走的时候,缩着颈脖,在人海里寻找爱人的模样,那个握着火把的女孩。
“我只要有个人让我付出就够了。”字句里晶莹剔透,除了剩余不难以被清理的污渍,阿幸的光明从来不屑沾染屋檐上的泛白的电线杆。
“未知是鬼,恐惧是鬼,新奇是鬼,别人是鬼,跃跃欲试是鬼,十五十六是鬼。在这个世界的鬼那么多。难怪处处都是鬼里鬼气。我惊我心,我心我鬼,没人便没鬼。但我们活着,识着,惊着,爱着,但祈求神佛同鬼一路庇佑,要共你吃尽我们这年这生的人间烟火。”
不久,阿幸就气喘吁吁跑到我面前吞吐着热气说“都结束了”,他声音在人中处渗出几滴,自己嘲讽着,眼角用力地藏着汗,接过我手中的笔电问我去图书馆温书。那天的余晖很长,我学着夕阳落下时过于沉甸的闷散,潺潺地从喉间渗出“啊怎么会这样。”
前几日阿幸发了我好多好多的简讯,我没有一一查看。
阿幸是容易让人记不清的类型,不记得他激动时挑过的右眉,不记得他厚实的背影和他那过于圆润的肘子上无数个挠破的死皮。他努力去符合这样又那样的想象,最后都总结到那天石道小巷上,他对着刚刷完油漆的大佛许愿,颤动的睫毛刷着空气,阿幸外翘的下唇也抖动得厉害,仿佛下一秒就要破闸而涌,许下不可承担的秘密。
面对爱,阿幸从来都是出击者,却在挥杆后背过不敢看球。女孩收到许久后,才回复一句“唔知你讲咩,傻瓜”,让阿幸高兴地学起窗外的乌鸦沉闷的大笑,却也维持不到几日。阿幸又哭丧着一副天要塌下的样子。
作者一句话:做一个好奇的人。
阿幸听不见,双手啪地打在木桌面上,语气高昂:“我太喜欢人了!”就算什么也不做,只要看着人,那就好了。我说,我讨厌人。我和阿幸第一次认真吵了个通宵。
我看着楼下顶着艳阳,打包食物走回宿舍的情侣,无趣地看着蚂蚁从外墙爬入窗口,可这时阿幸的甜食都已耗光,我摁死那只蚂蚁,将它捏成一粒肉眼难见的黑点,我们就这样对着赤道的日光发了一个疯狂的呆。
生而为人,我感到非常抱歉。
“你太贪心了。”我总感觉阿幸看得比谁都透彻。
也许你想是逆来顺受,但我认识的阿幸不是。阿幸在爱上女孩时,尖锐的虎牙就开始闪着钻光,那是自我到了极致的阶段。阿幸耗尽生命华光,只求所爱亦能求己所爱,独尊的心性随火焰起,难以扑灭的爱意丝丝扯进他的肤脂,他从不妥协。
阿幸僵硬的笔迹在复活节时为女主播写下这么一段:
阿幸是注定要做蜡烛的,任凭万物种种将自己化作熔岩,一座孤独的火山。
悲哀的是,他是世间睡眼惺忪时,我见过最纯粹的灵魂。
阿幸是蜡烛这件事,我一直是知道的。他是圆白色的,扭曲的蜡塔。
——太宰治《人间失格》
阿幸临走的行李填不满,宿舍嗡嗡的风扇搅着空荡的午后,阿幸很有条理的把房间腾空,俨然像一个不曾来过的蜉蝣。我不会再爱别人了,阿幸抓着日渐升高的发际线懊恼,说他再也不傻了。
屏幕待时转暗,我点开,飞速地又重启打入一句无关乎痛痒的“啊怎么会这样。”
天线穿过紫蓝色晚霞纠结成一团,那天傍晚的怡保小镇美地堪比一座刚发生过葬礼的死城。阿幸格外认真地用像素不高的手机,试图带走那一颗垂丧在北边的星。
我划开手机,仿佛打开昨夜梦里阿幸用指腹捏掉烛芯微微亮起的烛光,转过身,满脸的泪花在烛光里闪烁着金黄。我记起外婆在停电时,会将蜡烛点在空茶杯里头,收集烛蜡,可梦里的阿幸却一头栽入井口。
我和阿幸的认识是在阿幸的回忆里,我常是健忘的人啊,所以阿幸到S城后,我也时常记不清通讯录里那个爱人的阿幸。
百无聊赖的大学生活里,阿幸学着人类张牙舞爪,微出的肚腩也摇摇晃晃,我说别耍了我不喜欢。
阿幸最后一次出现时是S城的冬天,我们有意识地避开联络。等生活的有趣都堆积可罗列成清单,我们通过报备彼此的生活学着热络的新朋友攀谈,他说这一次爱上的是一名女主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