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突然冒出的男子,原来是本地著名歌台台主陈寿良。

手机这时响了起来。

她向往回到从前,每天有万千观众在台下宠爱,有收不尽的花朵和赞美,享受着聚光灯下的虚荣。

“你知道,那段日子好黑好黑,我做梦都会被吓醒,班上老师要求我们写‘我的妈妈’的时候,我心悸,我手抖,我不知道该怎么动笔。”

嘉丽心烦,开了电视,看着只有在星期五早晨会特别播出的粤语戏曲《牡丹亭》。《牡》里的杜丽娘唱到“良辰美景奈何天”,杜丽娘讽刺她的青春流年、良辰美景,因为受到礼教的束缚,无法活出生命中的精彩,感慨万千。

“你昨晚喝得很醉,咖啡店的老板说和你是邻居,后来主动把你扶回家。我顺道和他要了你的电话,就离开了。”

“啊,你不是那个……嘉丽吗?我之前好喜欢在歌台上,听你唱歌!”

10年过去,如今的仰光,中学以“资优生”的美名,在‘O’水准会考中考取7个A1光荣毕业,正在理工学院求学的他也深受女生的仰慕,但他从来没有对爱情有任何的向往。只因为他的心塞满了其他的“东西”。

躺在靠窗的床上,隔着关得紧紧的窗户,仰光看着雨点一滴滴落下,从窗户的最上端慢慢滑下,雨水连着另一株雨珠,形成了一条细细长长的“雨线”往下滑,然后落到了墙角,一切的动态霎时止住了。

“孩子,你有绝对的理由恨我,是妈妈不好,妈妈太自私了,没有顾及你的感受,没有做好妈妈的本分。”

每当电视机里播放着《黄金年华》或是《绝对SuperStar》等歌唱比赛的时候,她都会怀念当年,怀念那段年少风光在歌台驻唱的日子。但是,每每美好回忆开始涌入心头时,她总被一阵又一阵的小孩哭声给震醒,从美梦中惊醒,拉回现实。

“我一直都在这里等你,只是你一直都没有来找我。”

来到2017年的最后一个月份,回想起这一年经历的所有事情,仰光只觉得好累好累,想好好休息一番。

不知是天气太好了,还是脑子空白的缘故,仰光渐渐睡着了。

房间里播放着韦礼安的《心醉心碎》,歌词唱道:“最害怕实话/面对她/就成了哑巴”,仰光突然想起了她,拿起了床边的皮夹,抽出了他和她的照片,窝在胸前,闭上眼睛,深呼吸。

笑了一笑,嘉丽已经“不省人事”,睡着了。

“你知道我其实很想你吗?我每天都在想,但是醒来的时候,我逼迫自己不能想,因为我应该恨你。”

“现在是……(打嗝)黄脸丽。”

可惜的是,嘉丽和寿良乘搭的航班因为飞机出现故障坠机了,机上无人生还。嘉丽的遗体几天后被移送回国。灵堂前,仰光看着面无血色的妈妈,心里又是气愤,又是哀伤。不过,他始终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那是梦吗?”

“不要和我开玩笑了。”

酒醒时,嘉丽的头疼厉害,她发现自己睡在客厅的L型沙发上。

23岁就当妈妈,30岁便与丈夫离异,难免在心智上有些不成熟。

说是两瓶啤酒,不过,桌上的酒瓶盖早可以用来拼凑成一个笑脸 (?)。她喝多了。

“是就好(打嗝),男人没有(打嗝)一个好东西。”

嘉丽拉了拉自己的脸颊,很努力想起昨晚发生的事,可是感觉非常含糊,似真似假。

“那真的是梦吗?”

“最近怎么了,好久没有看到你登台,还以为你嫁了金龟婿,不必出来抛头露面了。”

“台湾?我?登台?”

嘉丽听着,心里有了答案。她决定将仰光寄放在姐姐的家中,独自一人到台湾一个月,追寻她已沉睡许久的“梦”。

“不要想太久啊,后天就要确定人选了。你再和我联络吧。”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原本年轻貌美,被人认为是“永远28”的歌台一姐许嘉丽,每天都被家务事“纠缠”着。洗衣、做饭、带孩子,让她对人生感到厌倦,甚至疲惫。

“有可能吗?”

半醉半醒的嘉丽,感觉像是在做梦,竟然有人想重新把她摆到舞台上。对她说,那是“梦寐以求”的事。

“说到好东西,最近台湾有个表演团体正在召集一些本地的歌台歌手,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酬劳听说不少。”

“喂,是嘉丽吗?我是寿良。昨天在咖啡店里和你聊起去台湾表演的事,你考虑得如何?”

“这场梦不是在我结婚的时候,已经结束了吗?”

寿良很笃定地回应,那不是梦。

“让我想一想。”

仰光过后的日子很不好过,被同学欺负,笑说是孤儿,也有拿妈妈的事来开玩笑,让他很不是滋味。不过,他都默默地忍了下来。他一直住在姨妈的家,姨妈和姨丈都视他犹如亲生孩子,但仰光始终把自己抽离开来。

有人说,睡觉是为了休息,但对这一晚的睡眠,对仰光来说,除了养精蓄锐,更是在梦里,面对自己有意识时,不敢承认,想不明白,或被隐蔽的悲伤。

一句对不起,是仰光在妈妈去世以来,他一直想和她说的。虽然不知道这个梦有多真实,但是至少对仰光来说,现实中无法实现的,他在梦里完成了。

“那是……(打嗝)从前的嘉丽。”

她曾经怨怼,曾经对着懵懂的孩子说出责怪的话,但是她心里明白,她还是爱着这个小生命的,只是她也很爱……自己。

“你……怎么来了?”

就在她30岁生日之际,趁着年幼的孩子睡着了,她拿了钱包到楼下的咖啡店想用两瓶啤酒为自己的“新生命阶段”干杯。

仰光的父亲在他6岁的时候,便和妈妈离婚。妈妈靠着前夫给予的赡养费,抚养家中唯一的孩子。

人有时获得太快,慢不下来,只有在梦里,才可以放下心,认真正视一些在醒着时,不敢面对的人、事、物。

他时不时会在冷冷的雨天里,想起她。他后悔,没有和她好好道别。但这一天,妈妈出现在他的梦里,抚摸着他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