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几乎每一天24小时都在嘈杂声中度过,所以,我非常期待农历新年,粥摊休息的那几天。仿佛少了那种熟悉的尘世喧嚣,喧天的爆竹声释放的春意与喜悦,就更为清晰、明净。
有一回,我在楼上窗口往下望,正好看见一桌食客不知何故骚动起来。他们先是粗话互骂喊打喊杀,然后桌子一掀,食客们纷纷拿起椅子、碗盘、汽水瓶当武器就开打,没有人手软。混战不一会儿即分胜负:败的几个负伤而逃,赢的几个随即跟上。一帮人边战边跑边吆喝,拐了个弯便逸出视线范围。
小学开始,我放学后的午餐,多在那里解决:一毛钱白粥,加上五分钱咸菜脯、五分钱豆卜,一起搅拌。狼吞虎咽的每一口都是满足。
面对满桌空碗空碟,他总是这个碗子叠上那个碟子,然后对着碗碗碟碟指指点点,口中念念有词,心算一轮算出价钱。即使食客要求一碗一碟慢慢重算,价钱也一定一样,绝不欺场。
粥摊的菜色,鱼鱼肉肉和各种小菜,感觉上和今天的粥摊差别不大;我试图回味童年,试过这些粥摊的咸菜、豆卜和粥,可是最终我只能期待下一回的探寻。
早期,粥摊摆在马路旁,厨房在后巷,桌椅摆在五脚基,后来全部移到后巷,最后则在对街一家店屋落足,迁移三次横跨30多年。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任何时候坐上霸王车或者德士,说要到“奥云路粥摊”,司机总会准确地把你载到我家楼下。
其实,人多的场所总会发生意外。有一次我经过饭摊,回避一名食客时不小心撞上一名伙计,他手捧着的热粥一股脑儿地烫伤我的背,害我伏躺了好几天。
伙计们这时收拾桌椅略为打扫,纷纷走避的其他食客坐回原位,一切很快地恢复原状,谁也没把那场暴力行径放在心上。
街灯习以为常,照旧昏黄。
由十来个伙计、厨师打理的粥摊,每天早上九点多开摊,到隔天清晨四五点收档,风雨不改。
再有,就是午夜的木屐声。
我在1980年代末搬离那里时粥摊还在;如今,老家一带已经面目全非;有时午夜梦醒之际,还真的很怀念那已成绝响的啪喀、啪喀、啪喀声。
当时,24小时营业的小贩很少见,有一家就恰恰在我家楼下——潮州粥摊。
粥摊所在之处地面都很潮湿,所以伙计大多都穿着木屐,走动的声响啪喀、啪喀、啪喀,在人声鼎沸中异军突起,形成独有的背景音乐。我每次午夜噩梦惊醒,听到啪喀、啪喀、啪喀,不知何故心情居然获得抚慰而平静下来。
粥摊最显眼的厨房器皿,是摆在一边,由木架托着,盛着热粥的深色大陶瓮。通常,由两个伙计架上扁担,扛起盛满粥的大锅,从厨房一摇三摆挑到档口,再把粥倒入陶瓮,过程架势十足,闲人闪避。
夜幕笼罩,街灯亮起时,粥摊最忙碌。食客多是夜店的酒客舞女,三教九流济济一堂,争端也就多了。
粥摊最厉害的角色,要算是那个“算价钱”的资深伙计。
与粥摊为邻,还有两件事蛮特别的。
我看过好几次类似打斗,仿佛在观看黑社会电影,感觉很不真实;多少年过去,回忆仍然历历在目,但逐渐体会到那种场面中的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