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靠近金鱼店的车站下车,门口沿着河边的堤坡往上走,围栏两边的机车紧紧地彼此挨着,偶尔会有几个饮料瓶手摇杯卡在春风少年的贴纸挡风镜旁,崎岖的线条让这些代步工具像是光怪陆离,错置于此的雕塑。在冬雨里朦胧的后车灯换成了什么颜色?转过街角,水饺店今日休息。老板娘还为嘴角的黑痣苦恼吗?水饺店的猫衔走水饺里只闻其味道的虾仁躲得不知哪里去了。
久违的台北车站,公车站是新的,站址是旧的。
离开了几年再回来,在行与走之间游离,当地图被折叠再摊开,每座城市都是一个时空的吞吐口,到达是为了离开,离开是为了从某处回来,绕口令式的思路,为的是在自己与地域之间刻意创造出距离,在这个留白的距离中,附着在物件影像上的感官记忆变得立体,回忆的镜像回廊也因此形成,等待在某个转角处被似曾相识的影像撞伤。
我走着,想回到那个仿佛铺满羊毛的房间,再一次感受空气轻轻刷在皮肤上的纤维,尘埃带来时间行走的气味,木头地板杏色的温度,还有那扇注定只能半开的窗,窗外的天线弹开这座城市逗留的雨。
来到旧家楼下的铁门,按了对讲机,这是我曾经行使了多年的回家仪式。对讲机依然没变,我稍微放了心,像是深夜回家翻遍了书包终于找到了钥匙。“喂?” 小小的土黄色的盒子,压缩着电讯两端的声线,缠绕。在这样超现实的情境里,看不见对方的两个人只能通过对方说话时惯用的语气来进行身份确认。
“是我,回来了。我在找那个曾经长满羊毛的房间,还在吗?”
过了连接两座城的天桥,车厢内外的温差在车门打开时卷起了一阵迷雾,乳黄色的阳光洒下来,巧巧地落在手上。一连串的疑问敲开自己离开这座城市的事实。台北的冬天,什么时候不再是灰色的?这里的雨还带着心酸的气味吗?
隔着小小的巷子,气派的公寓大厅门口两盆铁树,伴着躲在守卫室里的警卫伯伯一同残喘着百叶窗裁剩的阳光。这座城市里,还有谁是不怕晒太阳的?台阶上,几处重物砸开的坑洞暗示多少次进进出出的迁移。这座城市里的人们,还在做旅行的梦吗?还是这些坑洞只是夜半里失眠的少年们捏扁的啤酒罐?啤酒罐上,被荒谬地弯曲着的,身份标语。在这里,我们多多少少都得为自己找个身份吧?南来的,西迁的,为理想而来的,为找自己而来的,漂泊而来的,为隐姓埋名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