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母亲窝在客厅披披挂挂一下午,才得约一米高的圣诞树一棵。她站在树下挂装饰,喷了亮粉的小熊、天使、礼物盒、圣诞老人,越靠近树顶的,褪色得越厉害。她在圣诞树成层的树荫底下找成长的轨迹。说也奇怪,当她能把星星放在树顶而不用椅子垫脚的时候,这棵仿佛能传家的圣诞树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客厅里,也许是灯泡不再亮了,亮粉不再刺眼了,家也交换了。

像是为了不让她的童年留有遗憾似的,曾经,她的父母殷勤地买了棵塑胶圣诞树摆在家里,每年吃完冬至汤圆,便是从储藏室将圣诞树召唤出来的时候。她记得与母亲一同组装圣诞树,不只是树,树上的装饰与灯泡都被母亲如传家宝一般地收着。那年代的圣诞灯饰还只有单纯的鹅黄、鲜绿、艳红颜色,小灯泡的外形是针叶凝在透明的冰。

为这个谁的圣诞节备一棵树会有多难?到处都是树的岛国,她在灯火通明的商场寻找一棵可以带回家的树,却没有一棵是会再随着她的身体轨迹变化的,也难以找到一棵可以轻易随时间褪色的,当然也找不着那些从冰里出来纯粹色调的针叶小灯。只有歌是不变的,为了庆祝谁的圣诞节?

到底是为谁过的圣诞节呢?在那个被美国文化浸濡的城市,圣诞节就等同于一连串从异文化简化而来的符号,圣诞树、交换礼物、半吊子的圣诞派对、不完全模拟的圣诞大餐,圣诞节是个不得不练习英文的节日,圣诞快乐不比Merry Christmas来得有感,交换礼物比吃汤圆还让人热衷。交换礼物与参加舞会的细节占据同学们之间的对话,仿佛人人都有可能在圣诞节沾染上一点童话的色彩,宗教的恩泽。在那座岛的最后一个圣诞节,她走在学校图书馆前的穿廊,整座校园都随着挂在树上的彩灯闪烁,冬日的风鼓动着来不及拉紧的衣领;突然,树立在学校地标旁高耸的圣诞树照亮了她所有的过往,越过了光,前方才是终极的黑夜。

看着灯在那儿晃呀晃的,横过了书架,但就是挂不到树上,她心一横,手一拉,所有的光点唰地都落到了地上。这样颓丧地张灯结彩,都是为了谁的圣诞节?

“谁来陪我过这圣诞节……”蓝牙连接的音响里传来略带忧郁的歌声,是每年圣诞节电台都会播放的一首歌,从另一座岛到这一座岛,同样的一首歌,截然不同的时空,但那种独属于岁末时节,人类心灵惯有的空洞,却不因地域、时空、文化,甚至是气候而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