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子带回了一盒橙色的日式西点,精致的铁盒上印着一位戴着红色高帽子的女孩,深靛色的背景,油画把少女身上的羊毛上衣温暖的特质毫不保留地表现出来。打开铁盒,十多种饼干被精巧地用包装纸包着,整齐地排列着。这样的一盒日式西点,儿时的我和弟弟称为“红帽子”,要尝到“红帽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有时必须经过两三年的等待,等到某个家里相熟的大户人家女儿结婚,或是难得有住在大城市的长辈来访,才有机会再跟这戴着红色高帽子的女孩见面。

对孩子来说,难得的东西最值得期待,记忆里充满了愉快的氛围,每一款饼干对年幼的我们来说都是一场味觉的童话探险,来自北国特有的奶油香味把南国午后令人昏昏欲睡的燠热拓平成蓊郁森林,树荫底下,粉红色的酒酿樱桃带来阵阵花香,烘烤过的杏仁蕴含木的香味。我和弟弟总是百般不舍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饼干,像是怕错过了什么惊喜般慢慢品味每一片饼干的味道与质地。日子也仿佛是跟着“红帽子”走的,等到盒子里的饼干都吃完了,铁盒子就成了书签信笺的收藏,金金亮亮的巧克力包装纸,仔细洗干净了压平擦干,折成喜欢的形状,伪耳环伪项链,伪指甲上金箔银缕的童年幻想。

这样的一盒日式西点里面,最令我念念不忘的是扁长的杏子叶船。仔细端详眼前的杏子叶船,烘烤后的杏子凝在冷却了的赤糖里,像是落满叶子的小池在冬天里慢慢地凝结,灯光下凝结的赤糖散发出温润的光泽,仿佛时间也凝结了。小小的叶子船是奶油甜味的威化饼,看起来厚实其实却薄而易碎,溶化在嘴里,也不过是几秒钟的光景,小船溶了,还有熨满赤糖的杏子,在唇齿的糖河之间沉淀,椭圆的小石。“红帽子”里,让人不忍吃完的杏子小船,让我的童年有了跳脱物理时间之外,对时间的另一种体认。

化了的叶船仿佛在我身体里,沿着血液踽踽而行。我也就像那一叶载满杏子的扁舟,在时空的甜味里融去了,但愿化成的,是一道清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