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失去的是儿子与母亲的气息,于是她开始如猎犬般搜索母亲与儿子的一日生活。清醒的时候,她到学校接孩子放学,她喜欢陪孩子走过烈日下的河道旁,即便孩子总喜欢与她保持一段距离,走在前面,遇到熟人时更是刻意回避,但她还是享受这样短暂的,片段的,与孩子之间的联系。她喜欢在孩子刻意走在稍远的前方时,感受他的气息,看他消失在走廊转角处,加紧脚步,然后自信地相信孩子会在下一个转角安静地等自己。

入夜之后的她多是昏眩而迷乱的,她在清醒时听到母亲开门的钥匙声,然后尽快地闪身出门,拥抱她的酒瓶。她听到母亲的咒骂,看到电视前孩子呆板木讷的表情,而后离开家,让自己沉入混乱的思绪,直到所有的感官都几乎失去作用,再在混沌中,依靠着家人的气息回家。

再不起身,就会迟到了。她挣扎着来到冲凉房,镜子中的自己,让自己也不忍卒睹,削掉一半的鼻梁在嘴唇上方刮出了两个黑洞,狠狠地,吃进所有的目光。她啐了一口,谁没有过去,人生不过是让时间的巨轮在肉身上反复撕裂出伤疤。每夜的宿醉都不及当初手术时的麻醉清醒,肉身的疼痛,那些像是败坏的细胞一般,早已割舍,却怎么甩也甩不掉。

摇摇晃晃地下楼,走在河道旁边,她能深切地感受到温热的沼气一股股地往她的两颊袭来,自从丧失了嗅觉之后,皮肤的感觉变得异常敏锐。逐渐地,微风行人车流,鸟跃猫步狗儿吠叫,这些原本不属于嗅觉的感知不断地往她的生活填充嗅觉的代偿。选择性的嗅觉代偿像是一面筛网,筛掉了那些无所谓之人的评断与目光,筛掉了那一身仅足以遮蔽躯体的棉衫,筛掉了信箱中塞满的账单,筛掉了那些定时打来关心的莫名电话……筛掉了丧失嗅觉的她。

放学时间的校门口挤满了人,她站在数公尺外的围墙旁边,专注地看着,看到了孩子背着书包的身影朝她走来,她深刻地感受到来自于孩子发丝间那专属于生命的气息。小小的身躯,缓缓地依偎了过来,“我们快回家,外婆就要到家了。”孩子说。顷刻间她嗅到了,如黑洞的鼻腔里充满了临近河道漫上来的沼气,无臭无味的泪。

缓缓从竹竿与衣服的间隔中蒸散出来的,是午后大雨过后,从屋旁河道蒸散出来的沼气。她从前一夜的晕眩中缓慢地苏醒过来,客厅里的时钟算计着梦里那条永无止境的长廊,屋里静得,独有她一人。下午1点,儿子就要放学了,母亲早就到附近的超级市场上工,她歪歪斜斜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忍不住头重脚轻,双腿一软,又重重地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