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音乐室的大门打开,他听到一道干亮的声音,穿透了黑暗,群弦颤动,像是有几千只薄翅虫同时发出了鸣叫,震落的音节如金粉般随着米白色的隔音墙流淌下来。空气很冷,也很潮湿,他无法细嗅孢子的味道,但他却能听闻这里有某种介于动物与植物之间的的气味,是混杂了松香、鬃毛、铜管油;失去弹性的软木垫,乐器盒里厚重的绒布纤维,纤维里的尘埃,尘埃粒子中,有机生命体在高温中自然而然代谢的沉淀物。
“一切都还好吗?”突如其来的声线穿入,他猛然回头,薄翅虫如雨点般剥落,米色的隔音墙又回到原来干冷的质地。不知什么时候,背后多了一个人,黑框眼镜,格子衬衫,过膝的半身裙,稍微磨破了的平底鞋,是学校里的音乐老师吧?拥有一双能准确弹奏的双手,对规则绝对忠诚的性情。“还好,就快调好了。”“待会儿请您到礼堂去,那边还有一台钢琴。”他微微点头,乖顺地,稍早的咖啡开始让他感到晕眩。
静物画里多了一个人,本质便改变了。音乐少了寂静的音频差,便不再纯粹了。
时间到此为止,才有意思。稍早的一杯咖啡还在他脑子里响着,那些不可能出错的,却又不小心挫败的音阶。又有谁会知道他拥有绝对音准,却少了能准确弹奏的指头?上天给了他一双音叉般纯粹的双耳,却也给他一双老是窝囊着的手。抬起上盖,利落的琴弦木槌在侧,一道道有序排列的钢弦,寂静与声响交错之前,极致的等待。如此和谐的配置,像是昆虫身上错综复杂的线条,透明的翅膜里由宇宙策划出来的描图。没有手在琴键上的动作,这样的配置只能存在于无声,没有颤翅时关节微妙的牵动,薄翅趋于无形。又有谁能明白,他与他的绝对音准的耳朵,等待一次准确的敲击,等了多久?
“早知道别喝咖啡了!”咕哝着,他抓紧手边的工具包,面前的门并不是很重,但门框上面的保全系统,刻意营造出一种让人难以穿越的沉重感,当他打算侧身穿过门与门框之间的空隙时,胸前的临时通行证却那么凑巧地不争气地勾住了门把。“可恶!”他忍不住咒骂,紧张地左右环顾,假日无人的校园,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他与身旁的一切摆设都有了嫌疑。急跨步,门迅速地在他身后阖上,唯有一束光从门上的玻璃小窗透进来。晦暗中,他伸手摸索着灯。全亮,在米白的隔音墙尽头,一架黑色的钢琴,伫立于全休止符。
现存在于眼前的,如象般巨大的寂静,一张能让人舍不得穿越的静物画。他熟练地拿出调音用的把手,手指触键,琴锤击弦,细微的音频在脑中错位,漫出薄翅的颤幅。他谨慎地转动把手,把离弦的乐音陆续收集起来,再整齐地排好。静物画里的声响都必须归位,耳朵与手指之间的频率差,也必须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