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母亲写家书,写了30年!那时的我,没到过神州大地,也不知道他们经历战乱后的百孔千疮和民生困境。母亲的家人频频来信索求物资,如布匹、风油、罐头、食油和白糖等等干粮;有时还要钱修补老屋。我觉得他们贪得无厌,可是母亲不准我评批她的家人。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在1952年读到母亲乡下寄来的家书,告诉她外婆在一个月前去世。外婆因为没钱去买粮食而挨饿,吃了树皮和观音土,加上没有御寒冬衣,用麻包袋来裹体,在饥寒交逼中病倒逝世。其实母亲曾通过我家的汇庄,寄了一笔钱给外婆买米粮和衣物,而外婆却没有收到。后来才获悉外婆生病时,一位亲戚代她收了汇款,“骑劫”了这笔钱。最后连殓葬费用也得靠其他亲戚筹借解决。对此,母亲悲愤万分。外婆的不幸成为她心中永远的痛。

数十年一晃而过,中国已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富起来,强大了。母亲不知,母亲的家人也不知……

母亲年轻时候,因为忙于照顾几个弟妹和料理家务,很少有时间对我叙述她的往事。但因为我常替她书写和阅读家书,才知道不少母亲的事迹。

几年后,母亲收到一封来自广东从化的信。信封上只是写上我爸店铺的中文名字,竟然被好心的邮差送到母亲手上。信件是来自战时失散的侄儿。他卖身为佣工,是我母亲外家传承香火的唯一男丁。从此我为母亲写的家书更为频繁。因为她要汇钱接济这名侄儿,安排他去香港,资助他创业、娶妻,也代他偿还生意失败所欠下的债务。因此,每封家书尽是母亲对她侄儿的严厉教训以及苦口婆心的嘱咐。

母亲给她的同父异母的姐姐的信则充满怨言。她对往事耿耿于怀,信中多次提及年少时寄居姐姐家,姐姐没有好好照顾她,还送她去当童工。为了想赚一笔礼金,差一点把她嫁给一个比她大40岁的老汉为妾,几乎葬送她的一生。

母亲在上世纪30 年代自中国南来。外公早逝,外婆生活贫困,没有钱送母亲进入书塾求学,母亲深受不识字之苦。幸好她通过自学,认识不少字。不过阅读和书写家书,还得由我代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