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心
问吾友货从何来?他没有回答的意思,反问我那是何物?一页翻过一页,这该是潮州戏曲歌本。纳罕了,新加坡这深度西化的时空,方言早被点了死穴,此时现身,有点格格不入。我渴望知道歌册共有多少?朋友说,共两纸箱——A4型。
文化的灯火暗淡了,他最终还是弃尘而去,留下一堆众人看来没有生活功能的故纸。
文字泡面
——周维介
两纸箱线装书,我想起念大学时一度的迷恋,觉得线装书包裹着千载悠悠的文化情怀。当年书店清仓平卖时,在杂乱的书堆里邂逅几本王渔阳诗集,面对神韵派大咖的线装本,情不自禁买下,装点了自己的文化虚荣。而今面对一摞发黄近黑的线装书本,竟然是一种错位氛围的浮现,在市区的摩登大楼里,有强力的冲突张力。追问友人,宝降自何方?他透露,不识来人。来人只道出书本乃父辈遗物,书里的字体如此老旧,像似天书,不敢大意,以为让它到公家文化单位落脚,会一劳永逸。他奔走一程之后,没有成功,后经仙人指路,这批陈年线装纸堆便搁到了朋友桌上,像个羸弱孤儿,在文化的荒郊野地找到了托付人家。
潮州歌册,是依潮音编写的戏曲品种,已被列为中国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曲文多是七字一句,四句一组,我翻开《玉针记》,开篇如是写道:“古歌唱完来表新,才子佳人静听音,书出一卷玉针记,说与人间改愁心。”读着就浮现昏黄岁月里,土油灯下说书人以低沉的中音,缓缓地为一个才子佳人故事掀开序幕的画卷。
我反复翻读这些歌册,陈旧褪色的封面透露,这几十本线装书是潮安县的古版歌书,《万花楼全歌》《双玉鱼全歌》《灵芝记全歌》《秦凤兰全歌》……有吴瑞文藏版、王生记藏版、李万利藏版,都是清末民初的流行版本。不知托谁的福,它早早就漂洋过海,落户星洲,在这个小岛上闪亮光芒,慰借众多父老背井千里的乡愁。而后方言在此遭遇挫折,地方戏曲无路可走,最终无以为家。据中国潮州文化单位统计,这类歌册估计有300种,目前罗致在手的约200余。桌面上这批弃养的遗孤,到底有多少文化含金量?谁知。
歌册,这种自唐代潮州弹词演变而成的说唱文学,流浪海外,歌本主人多半是与这种表演形式相关的艺人。桌面上这札飘海过番、被翻阅多年的老歌书主人,当是以潮州曲艺讨生活的方言文化耕者,他收藏着,守着这卑微的生活道具,而文化的灯火暗淡了,他最终还是弃尘而去,留下一堆众人看来没有生活功能的故纸。我对送书人满是迷思,他来去匆匆,不留痕迹,却留下一则难解的身世谜题。
太阳肆虐的下午,我走过朋友的店门口,他正以不徐不疾的节奏整理旧书。见我来,他说有好东西让我见识。打开桌面上的纸箱,是发黄的故纸堆,线装,不知背后藏着什么故事。我小心翼翼取出一束,生怕碎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