瞪大了双眼,小壁虎和你一起小声地念:/b/a/g/,/d/a/d /,/c/a/t/,/h/a/t/……
大约10分钟后,侬珊的表姐发来简讯,说当年那个来自新加坡的留学生,是个大约30岁出头的男生,名字里头好像有个柏字,还会说潮州话。侬珊表姐的外婆,是来自潮州的泰国华侨,表姐从外婆那儿也学会讲潮州话。有时她和这位新加坡留学生也会用潮州话聊天,倍感亲切难忘。
啊,你又看到一个烟火胶着的战场,就像你在电子竞技世界如Dota2和穿越火线里所看到的火爆战斗,总是永无休止的进行着。时间之河,终究被你浑浊的音域之泥,砌成一面回音震荡的高墙。猛抬头,你发觉在橘黄色吊灯映衬下,每一块闪亮的瓷砖上,映照着一滴泪光,分不清哪一滴是你的,哪一滴是母亲的;眼角处的那只小壁虎,也当然终究会长大,但它永远不会变成父亲提问里的那条大鳄鱼。
张开嘴,好乖的一只燕千鸟啊,它又叼起一个识趣听话的元音字母,放在你的舌根和牙缝间。
据说,在这之前,最澄曾收到过空海的赠诗,他也想给空海回赠一首,但在空海赠诗的序文里却出现了自己不懂的书名,也就是《文殊赞法身礼·方圆图·注义》。一向以诚待人,虚心求教的最澄,为了回赠一首适当得体的诗,坦承自己想拜读这本书的期盼。克己又严谨的最澄认为,即使自己已无望能跟空海借出《释理趣经》,至少也要透过泰范向空海的询问,探知自己所不知道的书的内容梗概,这样他才能释怀落笔,回赠空海诗作。
圭无人
嗯,真的是六角形吗?抑或是我没戴上眼镜所看到的幻觉呢?
听着挂钟滴答的声音,在那单调乏味的音域里,就是少了一分渴盼的回音,像母亲每晚为了训练你屡经手术后的喉头能正确发音,再炙热躁动的真情也日渐磨损成地板上一层薄薄的冷霜。那是亲子感情日渐消磨后,筛汰剩余的几颗微尘吗?抑或那只是母亲伤心蹙眉时,一小簇粉底无声坠落后的残骸?而嚣张得意的癌细胞,还有那因林火总是去而复返的烟霾,不就是在这分秒必争的时空里,攻占了母亲和许多人的肺叶,直到地老天荒的边界。
在山丘和谷地上飘荡,
记得昨天入住四谷通附近的小旅馆时,接待处的老妈妈也是这么说。她还说三岳寺是最澄法师所开基创建的,若有机会,应该去参拜祈福。如此看来,每年初秋的“僧兵祭”,对三重郡菰野町汤之山温泉乡来说,的确是个很重要的节日。
“是的,令尊在名大时,肯定比我早,那是毋庸置疑的。”侬珊语气平和地说。
嗯,《久隔帖》,久隔清音,那是弘仁四年(813)十一月二十三和二十五日所发生的事了。
走到神乃咖啡馆敞开的玻璃门外,你正打算先进去找个坐位,就发觉坐在正中央黑色圆桌边有个笑容可掬的姐姐,正频频地向你招手。
小壁虎和你一起小声地念
记得父亲曾说过,日文的五十音,加上那看了就让人头疼的平假名和片假名,还有那变幻多端的日文文法和五段动词,足以让抱着玩玩心态学日语的人半途而废,但他并没有成为他们当中的一个。因为他知道所有的假名(Kana),都源自于汉字的边旁部首;平假名(Hirakana)源于汉字草书 ,约从公元九世纪起正式使用;片假名(Katakana)则源于汉字楷书 ,大约从公元十世纪开始正式使用。
闭上了双眼,你听到远方似有许多僧人边诵念经文,边举着熊熊火把和兵器,走上一条和织田信长武家政治横暴无情的攻打烧掠,抗争到底的烽火连天不归路。
直觉告诉你,姐能结识侬珊这样和蔼可亲的人,真是她的福气,你也托了姐的福。
网上资料说,公元804年7月,最澄法师与空海大师,以及担任翻译的师弟义真等人,一起从九州出发到中国学习佛法。渡唐时最澄是公费“还学生”身份,空海则是自费“留学生”的身份。所谓“还学生”是和遣唐使一起渡唐,一起归国,而“留学生”通常还得在中国滞留二三十年,从基础开始学起。最澄在中国待了八九个月后,就与遣唐使一同归国;空海则在那儿学了整整两年的密宗,才踏上归途。最澄回到日本后,在比睿山成为天台宗的开山祖师,而空海后来则在高野山传播密宗,两人都可说是日本平安时代新佛教的开山鼻祖。
繁星满天,底下是个沉沉睡去的温泉乡,听不到有狗吠深巷中,耳边传来的只有你自己均匀的呼吸声。
《弘法大师笔尺牍三通》写于810年至813年间,以行书写成,风格颇近以《兰亭集序》闻名千古的书圣王羲之。然则,收藏在奈良国立博物馆的最澄法师亲笔信札《久隔帖》,其实也不遑多让,风格独具,乃是最澄唯一流传后世的亲笔名帖。值得一提的是,两位高僧对佛法锲而不舍的认真探究,以及两位高僧特立独行的往来交谊,更成为日本书法界的一则逸闻趣事。
天底下竟有如此巧合的事,父亲和侬珊的表姐,竟然曾经是同学,两人还因为潮州话在异国他乡拉近了距离。但人生能有多少个35年呢?经历30多年岁月的流逝,人的记忆终究难免也会模糊失焦,甚至慢慢遗忘。父亲就从没提起去过飞驒高山,倒是京都的哲学之道,还有富士山和河口湖,他就不只提过一次。
《我像一朵云孤独地漫游》
你不禁想,今夜老教授他是否睡得安好,睡得香甜?
谁会过来给你拍掌和鼓励?
但父亲不是常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吗?如若菰野富士真有仙人,应该就是最澄法师吧?至于,父亲当年没有去赴京都女友之约,那毕竟是他个人的选择,我又何必在意呢?
父亲念念不忘的毕竟不是飞驒高山,而是菰野富士啊!
茶几上,那盒你来时路上买的“湯の山僧兵饼”的包装纸上,那个脚穿木屐的蒙面僧人,右手拄着绿色兵杖,左手腕上挂着一串念珠,手指轻摁腰刀刀柄,一对炯炯有神的冷眼,正瞅着前方。
嗯,当年我儿时每晚的发音练习,如果用的也是五十音的か(ka)き(ki)く(ku)け(ke)こ(ko)和な(na)に(ni)ぬ(nu)ね(ne)の(no),而且母亲若也会用平假名或片假名,父亲是否就会停下手中的年终评估报告,过来给我拍掌和鼓励呢?
睁开双眼,窗外是纷飞的小雪花,风中的枝桠窸窸窣窣地传来几许的冷漠和无奈。墙上的小挂钟的分针和秒针,正随六角形的雪花翩跹起舞。
迎着微风起舞翩翩。
那是附近三岳寺勇敢的僧兵,准备踏出山门,战斗去了吗?
“噢!原来你和我爸都是名大的校友啊,那用日语该说你是我爸的‘后辈’(kohai),对吧?”你笑着问道。
在日本,空海大师可说是赫赫有名,他当年在长安青龙寺师从惠果,习得密教并继承其衣钵而成唐密八世祖。回国后他成为东密和真言宗的鼻祖,赐受法号“遍照金刚”,死后谥号“弘法大师”。还有传闻说他参考梵文,将日文字母以平假名排列成阵,对日本的佛教、文化和艺术发展,贡献弘大卓著。而且,空海大师与嵯峨天皇、橘逸势都是日本鼎鼎大名的书法家,共享日本平安时代“三笔”的美誉。那被视为日本国宝现藏于京都东寺的《风信帖》(全名《弘法大师笔尺牍三通》),正是空海写给最澄三篇尺牍书信——《风信帖》《忽披帖》《忽惠帖》的合称。
(William Wordsworth)
是的,病毒肆虐和气体排放,总是在你的梦中如虫豸般咀嚼撕裂着你的肺叶和心脏,再爬上你的喉头。
出发前,侬珊和你约好在本山地铁站附近的Factory Labo神乃咖啡厅的分店见面。
“噢,我表姐当年从曼谷过来名大交流学习,也是得了文部省为期一年的奖学金。后来她还留下来继续修读硕士课程。毕业后,是在爱知淑德大学当讲师。记得她说过,和来自意大利、德国、韩国以及新加坡的留学生友人,交往感情不错,一同去过飞驒高山游玩,留下了美好的回忆。”
那是个秋风吹拂的早晨,尽管只是五分钟的步行距离,你还是特地提前15分钟从旅馆出发。
两位高僧对佛法锲而不舍的认真探究,以及特立独行的往来交谊,成为日本书法界的一则逸闻趣事。
“他们忙着筹划一个工作坊,无法抽空过来。对了,这是姐托我带来的小礼物,请您收下。”
弘仁四年的十一月二十三日,最澄法师曾给空海大师去信,向他求借《文殊赞法身礼·方圆图·注义》和《释理趣经》。但空海回信对最澄只想透过文章来习得密教的态度,颇有微词批判,原因是《释理趣经》只是密宗极为重要经典《理趣经》的注解书;他认为最澄若真想学得密宗佛理的精髓,应该先读读《理趣经》才是,他还要求最澄跟他学习三年,这等于是拒绝借给最澄《释理趣经》的请求。最澄心爱的门徒泰范在皈依了空海门下后,决定不回比睿山,也使最澄和空海两人心存芥蒂。但最澄在读了空海的回信后,仍于二十五日给泰范写了这封《久隔帖》,希望能透过泰范向空海请教《文殊赞法身礼·方圆图·注义》的大意。
哦,那是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神情!
“哦,我沿着旅馆附近的山手青通道,一路漫步,先去看了一下桃厳寺。然后,再顺路走到名大,进去转了转,还去了国际留学生宿舍大楼和丰田讲堂前的大草坪,看了看。”我随口答。
你错过了菰野町的僧兵祭
“其实,爸只是在名大待了一年,不能算是正规的毕业生。不过,听妈说,爸当年得了一年的交流奖学金在名大研修时,结交了不少来自世界各地的友人。”
你正想回说没关系,反正随便走走看看也无妨。侬珊却接着说:“不过,没关系,即使错过僧兵祭,三岳寺和附近的大石公园,还是很值得一看。而且,菰野町还有许多自然风光,可以慢慢欣赏,可惜你姐姐和姐夫这次没能一同过来。”
在树荫下,在湖水边,
那么,父亲嘱咐我要来一趟菰野富士,是否也隐含他对最澄这位遣唐僧人的景仰和兴趣呢?
“咦,你怎么会对我母校名大,这么感兴趣?还特地去了大草坪,那里是我们搞义卖会、摆摊位的地方,难道……”侬珊脸上挂着微笑,眼神却现出了迷惑不解。
“这么巧,我表姐也是在84年到名大交流学习的。表姐可能认识令尊,当年在名大的同学里,只有一位是来自新加坡的。唔,我给她发个简讯,确认一下。”你看到侬珊的眼里,正闪烁着欣喜的光泽。
然则,即使父亲果真和侬珊的表姐相识,这和打算到汤之山温泉乡的你,又有何干呢?
忽然间我看见一群
嗯,总之,明日一定要到那“浴火重生”后的三岳寺去看一看。
我孤独地漫游,像一朵云
父亲当年踽踽独行地在前往三岳寺的路上,是否就如我读过的威廉·华兹华斯(William Wordsworth)的那首诗《我像一朵云孤独地漫游》(I Wandered Lonely as a Cloud),心情既是愉悦的,但也带着几许的忧思呢?不过,我猜想,或许父亲在菰野町看到的,不仅仅是菰野富士,还有寄生在三滝川边茅草丛中孤清卑微的野菰,而不是让诗人华兹华斯觉得心旷神怡的金黄色水仙吧?
礼貌寒暄之后,各自点了拿铁咖啡和红茶,大姐姐就轻声地说:“嗯,是第一次来名古屋吧,你若早两天来,过去三重郡汤之山温泉乡时,就能赶上三岳寺举办的‘僧兵祭’,可惜你来迟了。”
被视为日本国宝,藏于京都东寺的《风信帖》,写于810年至813年间,以行书写成,风格颇近以《兰亭集序》闻名千古的书圣王羲之。然则,收藏在奈良国立博物馆的最澄法师亲笔信札《久隔帖》也不遑多让,风格独具,乃是最澄唯一流传后世的亲笔名帖。
你又想起儿时那段总是在元音字母之间,三心二意、踌躇不前的日子。
星光洒落了温泉乡
——威廉·华兹华斯
躺在榻榻米铺就的柔软床褥上,想着不论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还有那么多肉眼看不到的癌细胞继续攻城略地,在人体内静静地扩散蔓延,当然也曾在父亲和母亲躯体内肆虐,你就愈发感到科研的进步和医学的发达,似乎永远都追不上病毒的潜藏和变种。这就像即使瑞典的格蕾塔·童贝里(Greta Thunberg)上了时代杂志的封面,获选为2019年《时代》杂志风云人物,但全球暖化导致的环境生态遭受破坏问题,依然令世人忧心忡忡,因为许多大权在握者更关心的是军备竞争和贸易战,而不是二氧化碳的排放。既然如此,被誉为耗时最长的第25届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落幕时,最新版本的减碳草案无法出炉,就不是什么天方夜谭了。
“我爸好像是在84年到85年的秋天在名大的,那已经是35年前的事了。”
当时最澄47岁,空海是40岁,在尺牍之中,最澄对比自己年轻的空海致予敬意,信中所有提及空海之处,即“大阿闍梨”(导师之意)的地方,都另起一行间隔开来,由此可见最澄法师对空海的拳拳服膺,也显示了他的虚心求教。这和后来日本战国时代的群雄纷起,勾心斗角,互相利用或反目成仇,甚至对曾是联姻结盟的后裔赶尽杀绝,恰好成了强烈的对比。网上资料还说,最澄俗姓三津首,其家族是中国后汉最后皇帝孝献帝的子孙,是在应神天皇时代来日本的,他们定居在琵琶湖边近江国滋贺郡,赐姓三津首。这么说来,最澄法师竟是汉人的后裔?
出了电梯,前面窄小的走廊上左侧有一道铝制框边的玻璃围栏,原来那块长条广告板,就悬挂在外头。探头往下一看,那排面壁的咖啡客,有的若有所思,有的边啜咖啡,边看书,有的正和旁边的女友诉衷情,有的则是在电脑键盘上快速敲打着,不一而足,是一幅栩栩如生的众生相。就在这一排面壁的咖啡客头上,有两两成对的白色飞鸟,飞鸟之间,有Kanno Coffee和Open Everyday错开的两段英文广告词。
金色的水仙花迎春开放,
“谢谢,你姐太客气了。对了,昨天有到附近去走走吗?名古屋的热田神宫,也是著名的日本三大神社之一。”呷了口红茶,侬珊亲切地问。
奇怪,这时你脑海里却出现格蕾塔·童贝里,和她的支持者手里所举着的抗议布条和纸板。
父亲呢?他应该和母亲团聚了吧?
梦里,那颗被碳排放团团包裹,最终无声陨落的流星,与其说让你倍感唏 嘘,不如说更让你对人世间的忧患挂念,更是思潮起伏。但对某些人,比如那个后脑勺有点秃的老教授,你是心存感激和感恩的,因为当年有了他果断的抉择与力排众议,才让父亲和母亲终于心有所依,松了口气,而且让你顺利来到人世间,看到一个还在不断挣扎、摸索求生的地球!
父亲当年踽踽独行地在前往三岳寺的路上,是否就如我读过的威廉·华兹华斯的那首诗《我像一朵云孤独地漫游》,心情既是愉悦的,但也带几许的忧思呢?我猜想,或许父亲在菰野町看到的,不仅是菰野富士,还有寄生在三滝川边茅草丛中孤清卑微的野菰,而不是让华兹华斯觉得心旷神怡的金黄色水仙。
前一天,在来四日市的火车上,你上网查找过了,三岳寺创建于大同二年,也就是公元802年。你猜想,一心虔诚研修佛法,在日本开创天台宗的最澄法师,应该没料到数百年后,三岳寺的僧众们会被迫举起火把和武器,与织田信长的家臣泷川一益势不两立,誓死奋战到底吧?因为日本进入平安时代后所兴起的“山岳佛教”,是高僧率众在山中建立寺院后,避免卷入勾心斗角的政权派系倾轧中,僧众们更专注的是如何精诚修行,钻研学问和参透佛理。只是到了15世纪,日本已经进入一个天下纷乱,群雄割据,武家政权与各派佛教势力,争斗不已的战国时代了。三岳寺在连天战火中,也难逃付之一炬的厄运,今天菰野町的三岳寺,也就不可能是当年的本物了。
假名经历岁月的流逝,约定成俗与一再简化之后,渐渐成为我们现代所见的假名。现代日语的书写,一般为汉字和假名的混合书写。明治维新后,日本人“一生悬命”地向西方学习,引进大量的欧美词汇(主要是以英、德和法文为主),这些词汇以“片假名”表示,大多用在外来语的音译和某些专门用途,如外国地名、外国人姓名、生物与矿物的日文名称,以及行销广告和公共标志等。
呃,真是看得你眼花缭乱,感觉就好像快要边喝咖啡,边面壁思过了,还好侬珊并没有让你这么做(坐),你不禁暗自庆幸。
这是一间既逼仄又奇特的二楼咖啡馆,里头就只有那么三四张木质圆形桌椅,但靠墙的那一边还有一块嵌入墙壁砖块间用木板搭成的长条桌面。长条板桌底下是一字排开的六张圆凳黑色铁脚椅,桌椅都紧挨着一面半弧形米色手工褶皱墙,墙上有四排纵行间隔开来的小木板条,板条上底纹的木眼木节,清晰可见,颇为讨喜。墙两边的两扇装饰拉门上,除了各有一个别致的黑色扣环,扣环上面还有一个菱形彩色小玻璃窗,嵌在一个长方形木架框子里。
来到名古屋本山地铁站前,抬头一望,这颇有名气的咖啡厅原来是在楼上,二楼栏杆外挂着一块咖啡厅的长条广告板,那彩色画面里是一排神情各异,穿着颇为时尚,面壁而坐的咖啡客。嗯,就乘电梯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