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白猫捉摸不定的旅程,脸上不可猜测的表情,当她跃过雨天男孩面前时又轻快的从窗台跳出房外,蓬松的毛发轻轻的触碰他的脸颊;那种不经意,喧嚷得让他心痛。始料不及的离别,一如此时,雨天男孩的心被她眼中闪烁的光芒打湿。还有猫每次轻轻掠过他身边时遗落的那些泥沙,他都无法留下。
顿了半晌,雨天男孩嗯了一声,那声音像是从鼻腔里发出来的。“你,为什么?”像是他也不相信,从来不开口说话的竟然说出几个字。
“哈哈!叫了20多年的称呼要改口还真不习惯呢!”说罢,那个叔叔和蔼的摆了摆手,一步跨上脚踏车,去下家送信去。
“这是惠特比海滩上的碎沙。这是桑斯安斯郁金香味道的风。这是故宫里清晨荷叶上的露珠。”雨天男孩似乎能通过那白色爪子抓出来的一些脏脏皱皱叙述般的文字看到碧蓝色的大海,白雪覆盖的山间,听见溪流潺潺,听见牧民们淳朴洪厚的山歌。他仿佛看到那把细小的声音描述桑特笔水彩里梦幻的紫色天空,还有约瑟梅洛德调色盘里才能看见的彩色凯维来城堡。那只白色矮小毛绒绒的声音,每次喋喋不休对讲完自己旅行的所见所闻之后就悄然离开,对雨天男孩来讲就像是她只是去上了一个厕所,他的沉默,对他来说这是他们之间彼此的默契。
那是猫给他寄来的信。信封里只有一张照片。照片的背面写着:“我最喜欢的地方。”照片上是男孩家的后院。
那是猫给他寄来的信。信封里只有一张照片。照片的背面写着:“我最喜欢的地方。”照片上是男孩家的后院。那些晴朗的日子,男孩总会在矮墙上摆着一些装着鱼干和牛奶的盘子,坐在树下和他的朋友们谈起她。
雨天男孩早已不记得晴天时的天空。那时能看到晴天时,人们还没有开始叫他雨天男孩。
老巷里的雨一直都断断续续又持久的下着。很久以后的一天,雨天男孩穿着雨鞋,在他家后院里低头看着花圃里那些因多雨而泡涨泡烂的花。突然一双白色毛茸茸的爪子伸进他的视线里,撑着一把透明的雨伞,为他遮挡他头上啪嗒啪嗒滴落着的雨滴。为了跟他保持同样高度,她站在矮墙上。男孩没有抬头,只能看见他眼皮下的那双握着伞靶的爪子,也是他第一次清楚地听到周围的声音,那是一个很尖很细的说话声音。
“嗯,非常开心。”他看着她朦胧的脸庞,笑着回答。
“这把雨伞送你,人们只关心下雨的时候收衣,却没有想到你正在被雨淋湿。别再怕你情绪泛滥的时候会影响谁,你的雨,给这个村子带来整个丰收。”说罢,那把声音从矮墙上一跃而下,留下他站在后院里,傻乎乎的撑着一把雨伞。
两岁大时的他患了一场很小的感冒,本来并无大碍,可视他为心肝宝贝的奶奶焦急的在药箱里翻找,在情急错乱中把杯子里求雨的符水给他错当成板蓝根冲剂服下。瞬时,一丝丝灰色的雾气从他后脑勺飘出,形成一团团的乌云,他的头顶从此就这样下起雨来。
“雨天男孩,有你的信!”正当他直起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一个穿着蓝衣服挎着单肩包的叔叔从脚踏车上下来,他扬了扬手中的信封,笑着对他说。
宠物狗去世那天,雨天男孩只是静静的看着它逐渐失温的身体不发一言,可是他家却被淹没了,爸爸拼命的用簸箕往屋外铲水。隔壁大姐姐临走那天,坐在车里微笑着对他挥手作别,整个巷子都淹没了。家家户户都卷着裤腿边向外铲水边瞪向雨天男孩的家,妈妈心里憋屈着不断向邻居道歉,可他却低着头啪嗒啪嗒着没有说话。
“你好啊。”那是一个清晨,太阳刚刚爬上他卧室的窗,阳光照在他的睫毛上,有点刺痛。他揉了揉眼睛,似乎有些恍然。雨天男孩看见站在他床头的那把声音的主人,她正在用舌头舔着自己的手掌。愣了愣,他一个激灵从床上爬起,可是视线却没有离开过她。那是一只猫,白色的猫,他第一次正眼看见。
那把声音每天会定时到来,每次探望,她总是会留下一些莫名其妙的礼物。 “我这次又去旅游。那,伸出手来。”雨天男孩低着头,一只手握着那把伞,一只手伸出伞外,接过毛绒绒爪子递过来的礼物。因为多了期待,雨天男孩头顶的降雨量也渐渐地转小。
“你好呀。”天快暗,雨天男孩准备回屋里,不知什么时候,那把等待许久的声音似乎早就站在矮墙上,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手上的雨伞看并亲切的对他打着招呼。雨天男孩脸上虽带着倦意,但嘴角却扬着藏不住的快乐。他依旧没有回答,快速撇过那把声音的方向一眼,眼睛又快速的回到地面上,不安的旋转摆动着手里撑着的雨伞。他扫视得太快,天又太暗,并没有看清在矮墙上的是谁,只是看到一只矮小全身带毛的白色轮廓。雨伞上面雨滴咻咻咻的喷射在那把声音的身上,她没有躲闪,只是抖了抖身体,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找出一片羽毛轻轻的放在矮墙上,说:“这是礼物。前几天我去意大利,路过圣伯多禄教堂看见上空飞翔的白鸽,我想你也一定想要去看看。”说罢,推了推在矮墙上放着的羽毛,笑着从矮墙上跳下。
雨天男孩的名声在老巷里快速传开,“那个雨天男孩”,人们讽刺嘲弄似的揶揄他。当然,也有不少人好奇的问为什么他的雨量那么多,也有好心人给他出主意说不如下次试一试悲伤难过的时候仰起头,这样在下面的后脑勺就无法形成积雨云。但是雨水一直啪嗒啪嗒的在他的肩膀上绽开,他听不见人们对他讲着什么,也从来没有作答;所以渐渐的也没有人再跟他讲话。
“因为我喜欢东方广阔海洋,西方耀眼日落,北方白色雪景。而且……”白猫微笑着,盯着他的瞳孔,“你已经好了,不是吗。”
“多亏你的雨,让所有枯树枝都发芽,干裂的河里也有活泼乱跳的小鱼了。我们可以在酷热夏日的树荫下乘凉,在秋日用潮湿的落叶焖红薯,还有冬日的白雪满天;雨在这里一直都很缺乏,多亏你,让这个村庄变得多雨。只是人们忘了之前的干旱。
“你开心吗?”躺在沙滩上,侧着头,她突然问。
这一晚,雨天男孩做了一个梦。他没有打伞,也没有穿那双从不离脚的雨靴。梦里,他嬉笑着跟着那只毛绒绒的白色动物跨越奔跑在惠特比海岸的沙滩上,打滚嬉闹,互相泼水,那是他第一次奔跑,第一次用双脚感触那柔软的沙滩,冰凉的海水以及尖锐的贝壳。玩累了,就一起躺在沙滩上。
“谢谢您,可是我已经不再下雨了。”迎着傍晚的夕阳,男孩笑起来的小圆脸蛋被朝霞映照得通红,像极秋日里依旧熟透的红番茄。
那时候,虽然没说话,雨天男孩的心里却出现一道光,满满的溢了出来。明明自己很开心,后脑勺上飘着的乌云却哗啦哗啦的下起雨来。阳光照射着那突如其来的大雨,绚丽无比。
“我是来向你告别的。”白猫把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去了窗外,平静的说。
“哎,我就来!”
雨天男孩,哦不,男孩回到屋里,母亲正在桌上摆碗筷招呼他坐下来吃晚饭。他佯装着去洗手,溜到厨房拿出冰箱里的牛奶倒在小碟子里,小心翼翼的端着快满出来的心情跑到后院里,摆在那矮墙上。他抬头看着那天最后一抹日落消失在小巷的街角,嘴角微微扬起。
“那就好,我希望你永远这么开开心心。”
雨天男孩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碰墙角那把透明的雨伞,他也换上轻快的帆布鞋。和往常一样,黄昏的时候提着洒壶去后院浇那些刚冒尖的小野菊。
那年闹旱灾,服错求雨符的小孩很多;他们一般只须挥挥手,摆摆头,头上的乌云就会散开。可他,是个比较特殊的男孩;也许正因为多愁善感又孤僻寡言,才让求雨符的神效大幅度提升。家人带他看遍各种医院要了各类偏方,可所有医生都束手无策,只是建议他,如果下次感到悲伤难过或感动,就大胆的释放自己的情绪。可他,却怎么也哭不出来,所有的情绪都转换蒸发成了啪嗒啪嗒的雨滴。
他转过头仰望着蓝天,第一次感受到天空的辽阔,第一次看到天空的白云、飞翔的鸟雀;还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的阳光。他感觉到脸上突然的一阵湿热,于是睁开惺忪的双眼。
从此,雨天男孩就独自站在自家后院里,手里拿着那把透明的雨伞,时不时充满期待的望向那面矮墙。有时他坐得乏味,就在院子外,站在刚刚形成的清澈小水洼边上,静静看着地面上的水洼映照出自己瘦弱而且丧的脸;他一跺脚,就变得浑浊成了小泥坑。然而很多时间过去了,却连一只小狗都没有经过。有时他站累了,就背靠着满是青苔的墙壁,时不时跺跺右脚,急躁地抖掉那些粑在他雨靴上的泥巴,却一直都很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