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下过雨的微寒的夜,当我回味着那画面时,竟然感到了暖意。

据说蜗牛的视力很弱,即使它能看见,也看不见那只所谓“命运的手”曾经为它做过的事吧?人却有“看见”的能力:那个看见我拾起了什么的孩子,当他从母亲口中听到了答案,那答案会不会在他的心里埋下一颗感念的种子呢?

今天早上,在楼下,有位邻居太太对我说:“我的小孩说昨天晚上透过窗口看到叔叔在楼下撑着雨伞,蹲在走道上寻找什么。你丢失了什么吗?拾回来了吗?”

想着,走着,我已经走到楼层下了。是有点疲倦了,好想快点回家洗个热水澡。然而,我仿佛又听到了那在黑暗里清脆的小小的“嘎啦”一声……。因为有那样的念想,我还是不放心,便放下了公事包,撑着伞,回到刚才的走道上,蹲下来,拾起那只兀自慢慢爬行的蜗牛,把它放在旁边的草地上。

我微笑着,给予她一个直接的答案,满足了她孩子的好奇心。过后我想了又想:我究竟“拾起了什么”呢?

几个月前的某个夜晚,下班后,夜已深了。我拎着公事包,有点倦意地走向停车场,却在不怎么明亮的街灯下看到这一幕。

几个月前那个难忘的身影,又浮现在我的脑海了。那个普普通通的男士——拾起了什么的那一位,他不知道,那一晚他所拾起的,除了是那一只又一只的蜗牛,还有他自己犹未被现实冷雨打湿的心——在这个人人竞逐名利的年代,谁也不敢奢望谁会为谁多付出一份关怀;更别说是对那些路上相逢、被拯救了也不知道、即使知道也无从回报的蜗牛了。

微雨中,昏黄的路灯仿佛照着一个梦。蜗牛的壳湿漉漉的。因为那触感的深刻,对我和对那蜗牛来说,都不会错觉是在梦里相逢吧?

是个普普通通的男人。要不是那一系列和他的大块头有点不合衬的、小心翼翼的动作,要不是他做过了后,又重复之前的动作——弯腰、俯身、细看、拾起什么,又把那什么放在草地上——我应该不会特意停步看清楚他到底拾起了什么。

如果这是一个关于拯救的真实故事,那么我是这样想的:无论有没有人看见,身为人,不要错过拯救自己、拾回自己的任何一个瞬间。

然后,我看到了:他小心拾起轻放的是雨后在小路上“散步”的蜗牛,一只、一只,又一只。单是我驻足旁观的片刻,他已拾起了三只。

拾起了什么的那一位——他到现在还不知道,那一晚,他也在无意中拾起了一个过路人的感念;而那感念,竟在几个月后化为身体力行的动作:回头、俯身、蹲下、拾起什么,再轻轻放下什么。

应该是丢了钥匙或什么重要的物件吧?微弱的光线中,我看到他不断弯腰、俯身,在小路上细看着、寻找着什么,然后慢慢地拾起什么,放在路边的草地上。

“没那么巧吧,夜深了?又下着雨……”

起初,我以为那位男士丢失了什么。

那一晚,开车回家的路上,我回味着那个动人的侧影——拾起了什么的那一位,我甚至没有好好看清楚他的长相呢!在回味中,我却看清楚了他那单纯的心情:他不想那些不知身处险地的蜗牛被路人在无意识中踩扁,或是被汽车无情地碾过——我听过那在黑暗里清脆的小小的“嘎啦”一声,回荡在听过的人心里,有一种微弱却难以抚平的痛。

“可是,我腾不出手来拾起它呀。”

昨天一直在下着绵绵细雨,晚上回家时,雨仍在点点滴滴。我停了车,一手撑着雨伞,一手拎着公事包,走在湿滑的步道上,脚步放慢了,眼睛留意脚下,哦——差点踩到了一只蜗牛。心里叫了一声“幸好!”后,我忽然想:“万一下一位路人没看到呢?”

会不会是这样呢?——在某个我们无从看得到的高处,有能力拾起什么的那一位,时不时也有些感念,于心不忍,回头去拾起那已走在极为危险的境地的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