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展肩负文化外交

对视觉上的“美”相当执着的陈威仁说,等到开展后,请留心踏进展厅时所看见的第一眼,那就像一个定格的镜头。“我在策展时,最关心的就是第一个镜头……有时候它可能缺了一个线条,或者文物摆放时多一点点的角度,这些我都很在乎,它必须是完美的。”

这份镜头感源自陈威仁的旅游和摄影背景。2012年,刚刚完成社会学硕士的陈威仁对港口城市颇感兴趣,从槟城开始一座座城市走下去,拍下当地的街景市容、殖民历史建筑以及不同宗教的信仰地等,至今游历了43个不同的港口城市,并且在五年前出版了《浪漫壮游——东南亚巡游百年》(The Romance Of The Grand Tour-100 Years of Travel in Southeast Asia)。

亚洲文明博物馆第三层永久展厅将于4月开放,以“物质与设计”为主题,展出亚洲精致华美的手工艺传统。馆长陈威仁接受联合早报访问,分享策展心得及每一场展览的意义,以及博物馆空间的展示与带动本地艺术工作者成长的功能。

陈威仁虽然不是来自专业的策展背景,但他却更愿意贴近当下人们关心的议题。今年42岁的他,算是相对年轻的博物馆馆长,也更希望把年轻一代的观众带进博物馆。每一场展览,陈威仁要抓准与当代契合的主题,找到专属于亚洲文明博物馆的策展角度。“我们的‘水墨情’临时展就非常重要,探讨的是十分当代的华族身份课题,这是我的要求,角度必须具有当代重要性。”

一条18世纪的印度挂毯,立在眼前。热火的红,朴素的白,从这原始而精致的纺织工艺,匠人对美的追求穿透了百年的历史,与我们的内心对视。

“做郭培的展览,很多人质疑我为什么做。但我认为博物馆须要去学习扮演新的角色,而不是待在过去的泡泡里。”陈威仁解释说,上一代的人常常以为好东西都来自西方世界,反而忘记了亚洲曾经是领先世界的精品制造者。

而在11月,亚洲文明博物馆也将开展“江户和京都:浮世绘和当代摄影”,为访客带来江户时代稀有的木刻版画,以及新加坡摄影家黄国基镜头下的日本艺伎。

我们的社会有点过于注重文本的叙事,结果在视觉的沟通上反而有所欠缺,但其实视觉的才最能留下印象……我的展览必需有很强的视觉感染力,把要说的,用视觉的方式带出来。

当大多数博物馆把焦点放在历史和文本,让人们去阅读艺术品和文物背后所承载的内容时,陈威仁则更倾向去展示藏品的视觉细节,借由这股冲击力去打动人心。“我觉得,我们的社会有点过于注重文本的叙事,结果在视觉的沟通上反而有所欠缺,但其实视觉的才最能留下印象……我的展览必需有很强的视觉感染力,把要说的,用视觉的方式带出来。”

从作家到馆长

从去年举办“郭培:中华艺术与高级定制服装展”,到今年把时装设计引入永久展厅,陈威仁坦承,他想让时尚成为博物馆今后的关注点之一,哪怕这么做会引起非议。

这条印度挂毯安放在亚洲文明博物馆的朝廷与东印度公司展厅。馆长陈威仁在此与记者相见并非巧合,因为博物馆即将开放的第三层永久展厅,将以“物质与设计”为主题,其中就包括时装与纺织展厅、首饰展厅和中国瓷器展厅,让亚洲精致华美的手工艺传统在人前亮相。

亚洲文明博物馆摆脱一般的地理区分馆藏的做法,第一层是海上贸易主题,第二层是宗教信仰主题,而最新的第三层物质与设计主题展厅将在4月4日对公众开放。

2018年的“吴哥:柬埔寨古圣城探索”是陈威仁首次彻头彻尾参与策划的特展,可以说是他作为策展人的试金石。

陈威仁说,若不是因为冠病疫情来袭,今年绝对是博物馆票房丰收的一年。而在展览背后,过去的四年里,陈威仁就像一名文化外交官一样,忙碌地为新加坡建立许多桥梁。

另一方面,陈威仁也要确保展览“美丽无死角”,在人们的手机、社交媒体上看都要很美,“有人觉得社交媒体、Instagram很肤浅,但我不觉得。许多藏品的视觉细节就是需要你拿出手机,放大再放大去看,我觉得这是好东西,例如我们的水墨画,你须要能够看到这些细节。”

本地设计师需要展示空间

去年的“莱佛士在东南亚”特展也同样触及到殖民历史,引起了本地人的广泛讨论。“我们博物馆办展的意义,就在于带动大家的讨论,而不是告诉你如何去思考。因为我们整个展览的立场其实是模棱两可的……面对殖民主义的遗产,今天的人们应该如何去面对它,处理它?这是没有答案的,需要我们来讨论。”

馆长的角色就像一袭华美的服装,这是24小时的工作,穿上不易,脱下更难。可以是西装,可以是蜡染布衣,而一旦穿在身上,陈威仁自觉他的一言一行,着装体态,都须要点缀亚洲文明博物馆的门面。“我最不希望看到的是,博物馆沦落为只是一栋建筑。它需要个性,需要充满生命力和色彩,既专业也要美丽,让人们来到这里感受到启发。”

藏品不一定贵重,但一定要体现其精美,这是亚洲文明自古以来的追求,在工艺艺术上不断精益求精。珠宝如何制作,图案如何刺绣,瓷器如何烧制,如今都是须要收藏的珍贵工艺。

亚洲文明博物馆去年举办了三场临时展,访客超过67万人次,差一点就打破过去的纪录。今年,博物馆有两场与中国博物馆的合作展。其一是与北京故宫博物院合作,举办中国明代主题大展“永乐·万历——明代的皇帝”,展示120件明代文物,此展是庆祝新中建交30周年及故宫成立600周年的交流项目;其二是由亚洲文明博物馆将馆藏的唐代沉船“黑石号”168件文物带到上海博物馆展出。

陈威仁为此下了一番功夫,飞到柬埔寨金边与柬埔寨国家博物馆协商,邀请世界各地的考古学家举办国际研讨会,并且在特展期间与大使馆合作,举办了吴哥文化节等。“我一直都有一个愿景,那就是让亚洲文明博物馆可以成为桥梁的缔造者。”

“现当代的时尚是人人都能欣赏的,服装承载着普世的价值。如果有什么信息是我们想要向公众传达的,服装能带来最大的冲击力,并且可以用来做对传统文化的教育。”陈威仁说,人们关注历史和传统的传承,也应该探索传统在当代的创新。亚洲文明博物馆的大部分藏品都是古典装饰艺术,如何让访客发现传统工艺与当代生活的关联,这是十分重要的。

他回忆说,特展与法国巴黎吉美国立亚洲艺术博物馆合作,机会难得,这些吴哥窟的文物全从法国运来,而他马上发现自己面对一个棘手的问题:如何处理殖民历史下的藏品?这关乎新加坡是否能保持立场上的不偏不倚。

博物馆也不只是一个展示空间,陈威仁相信这个空间可以为本地艺术工作者带来成长,培育人才,尤其是本地的时尚设计师。陈威仁说,我们总觉得新加坡很小,但是像郭培这样的国际知名时尚设计师也为我们的娘惹文化倾倒,这说明了我们的影响力。“新加坡没有别的博物馆在支持本地设计师,服装设计、家具设计也都是珍贵的工艺,我们在这个领域还可以做得很多。而我们本地的设计风格就是从亚洲文化里孕育而生的,两者无法分割。”

这些港口城市的文化和历史与新加坡相似,不仅种族、宗教混杂,也因为贸易而相互连系。陈威仁说,比如新加坡在殖民时期的许多新古典主义建筑风格,其实就来自于印度的加尔各答(Calcutta),许多当时的建筑设计师都是从加尔各答来的。“了解港口城市的历史,其实就是在找出文明与文明,城市与城市的联系,帮助我去了解自己的新加坡人身份。”

凑巧,亚洲文明博物馆前任馆长张亚伦也希望开拓港口城市这个主题,陈威仁于是在2016年接任馆长。

把时尚牵入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