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反省,以退为进
他是画坛的“野孩子”,东学西学,凭着勤奋和天分,赢得自己的一片天地。
艺术家要有自己的特色,张震做到了。我毫不夸张地说,张震的画我一眼就能辨认得出。他的笔墨线条,功力十足,没有几十年刻苦训练,达不到这个份上。他画过一张胡腾舞者,线条柔中带刚,密而不乱,生动飘逸,八面来风——“胡腾醉舞筋骨柔”。我曾在甘肃博物馆,看到一尊胡腾舞俑的铜雕,栩栩如生。张震笔下的胡腾儿与这尊铜雕彼此呼应,相互观照。线条是技术活,后天可以练就,张震厉害的地方并非在此,而是他画面的布局和意境,高妙有韵,这是先天赋予的才华,最是难得。他的人物画高古,有拙趣,或立或坐或躺或倚或歪或趴,皆高人一等,耐人寻味。张震推崇关良,关良人物画好在一个“变”字,他将人物姿态或眉眼嘴鼻等稍稍变形,略微抽象,味道一下子就出来了。书法也一样,清代邓石如的篆书,笔画布局往往灵活多变,有时笔画稍偏,有时笔画微斜,线条就这么破格一点点,字的“情感”就出来了,很微妙。关画邓书,高就高在这里。张震深得“变”字之妙,在写实与写意之间找到最佳平衡点。他的画往往逸笔草草,充满禅意;简素却不简单,味在形意间。
张震性格不羁,赤子之心,一派纯真。他偶出狂言,也顺理成章。张震身上保存下来的草莽真气,让他的文人画天真烂漫,格外可贵。
我对色彩很敏感,一张画扑面而来的第一印象就是色彩,我惊讶于张震对色彩的把握,到了几近完美的程度,他本质上应该是一个雅人,否则设色不会如此风雅深致。我看过他几百张画,用色几乎没有失败的。中国现代画家,林风眠很会用色,定居法国的常玉也擅用色;西方画家里面,马蒂斯的色彩感一向令人称道,而且用色大胆。色彩上化俗为雅之事,对马蒂斯来说易如反掌。在大胆用色上,张震可以多学学马蒂斯。
张震画驴一绝,他的《骑驴过桥图》《驴背敲诗图》《驴背赏笺图》等等,备受圈内朋友欢迎。他的“倒骑驴”,包涵了“反思”的意思,也令我想到宋代师范禅师的偈颂:“除非自解倒骑驴,一生不著随人后。”张震的前半生,如同倒骑驴,他不断反省,不断摸索,以退为进,缓缓前行。
(作者是本地作家)
(本文小标为编者所加)
张震不是科班美术学院出身,算得上自学成才。这不是缺憾,从某种意义上,或许还是幸运,他没有框框条条的限制,一路自由探索。当然,他也有师承,八大石涛黄慎都是他“遥远的师傅”。年轻时,张震就喜欢“泡老”,和林散之、亚明等大师都有接触,小小年纪也算见过大场面了。他真正的老师兼忘年交应该是一代版画宗师黄丕谟,张震的悟性实在高,版画不是他的本行,但他从黄丕谟先生那里还是汲取了很多养分,都“化”在了他自己的作品里。严格来说,黄丕谟也算不上他“真正”的老师,他是画坛的“野孩子”,东学西学,凭着勤奋和天分,赢得自己的一片天地。
深得“变”字之妙
张震人物画也有看起来“怪模丑样”的。作家阿城认为中国艺术审丑源远流长,最起码中国文人画就是“审丑”系统。我当然明白阿城的意思,他所谓的丑,并非真正的丑,而是一种美的变形,是对美的包涵、拓展以及深一层的挖掘。举例说,五代贯休的罗汉画,画评家认为“状貌古野”,这当然是客气的说法,其实就是阿城所谓的审丑。八大山人的禽鸟,缩脖、拱背、白眼,非比寻常,绝非宫廷画家笔下的漂亮花鸟画。但美的程度,却超越了后者。扬州八怪,不说八丑说八怪,不过是换一个说法。这就是文人画的审丑——另一种意义的审美。张震也是在这个系统里的画家。张震的“变”,就是对俗美的抵抗。
去年我回老家合肥住了很久,早春时节和张震同游汪曾祺的故乡高邮,我俩都是汪曾祺的忠实读者,且佩服老先生的潇洒个性。汪曾祺成了高邮的一张名片,文游台里建立了汪曾祺纪念馆。另外,竺家巷还有汪曾祺故居,不过当年的格局荡然无存。那天我俩特地寻到竺家巷,汪曾祺同父异母的妹妹(比他小20岁)住在里面,他妹妹非常和善,长得也像汪曾祺,她对我们说:“上世纪80年代哥哥想回老家住一段时间,写长篇历史小说《汉武帝》,但未能实现。”还好,没写成。汪曾祺拿手的是笔记体的短篇,长篇非他所长。张震在1989年去北京参加过“全国工人作家学习班”,汪曾祺给他们上过课,他对老头子平添了几分热爱。张震出版过一本谈艺散文集《一生心事》,书里收了《汪曾祺的画》一文,这篇写得好。
金陵自古出画家,画史上有金陵八家、新金陵八家等等。上世纪80年代掀起的新文人画风潮,南京董欣宾、朱新建可谓南方的代表人物,可惜他俩中年病逝,未尽其才。总体上说,张震也有新文人画的特征,当然他的风格和董欣宾、朱新建不同,他比他俩小十几二十岁,隔了半代一代。
最早知道张震是在《联合早报》上读到他的文章及配画,他的文章好,配画更好,便留下深刻印象。后来经好友余云介绍,和他认识。通过微信交流,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