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码标价
司马相如为失宠的陈皇后作《长门赋》,皇帝读后终有感悟,后来陈皇后重新得宠,赐司马相如百金。韩愈为名公巨卿作碑铭,有“一字之价,辇金如山”的佳话。杜牧撰《韦丹江西遣爱碑》,得彩绢三百匹。惊讶吗?这仅仅是有价的,还有无价的呢,李煜皇帝作“春花秋月何时了”,宋徽宗作《瑞鹤图》《听琴图》,你说给多少润笔合适?书画家的作品,文人们的词章,往往得福就得福于这没谱,同样倒霉也倒霉于这没谱。名家就是天价、自定价,而名不经传的就价格低卑,甚至无价,本来纸头还值几大毛,往上一写一画,结果连纸头都不值钱了。没有一个稳定的价格框架,润笔就是自娱、自嗨,画作和诗文的商业属性也会时有时无。王羲之牛吧,混得一般般时只能换鹅;苏东坡牛吧,落难时能换点羊肉就非常满足。这些历史巨人都这样,又何况平头百姓?所以齐白石也只能换点素菜,换菘,北方人叫大白菜。
清代和民国时期的书画家和文人就比较干脆,干脆自插草标,明码标价,尤其是民国时期的海上画派几乎人人都有润笔。郑板桥就笔榜小卷:大幅六两、中幅四两、对联一两、扇子斗方五钱,凡送礼物食物,总不如白银为妙,君之所送,未必弟之所好也。齐白石后来也学着郑板桥的样子,书就通知,张贴院墙,他的原文有点文绉绉,翻译过来大意就是:绝不减价,最好付现金,不要送礼物,不要讨好和勾搭我老婆!
海上画派的吴昌硕标价是堂匾三十两,斋匾十二两,四尺对联八两,而山水花卉是书法的三倍。这个价是1922年的价,当时二两银子可以换三块半袁大洋,一个袁大洋可以买30斤最好大米或10尺布。1926年张大千的价格是,丈二山水80块大洋,丈二花卉60块大洋。1927年徐悲鸿的订价是,油画胸像500大洋,半身像700大洋,全身像1000大洋,时年徐悲鸿只有32岁。当然,这些价格每个月能卖掉多少?最终的真实成交价是多少?只有他们本人知道,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人在当时都过得比较富裕,就拿徐悲鸿来说,抗战期间,他是全中国捐款最多的一个画家,所以,徐在民国时期的美木界,在社会上就有很高的威望。
是人都要吃饭,没钱不行,钱也是生活质量的保证。说来也奇怪,三百六十行几乎每一行都有一个相对稳定且被社会认可的价值架构,唯有书画家及少数与艺术相关的行业没有,又因为书画家、文人自视清高,羞于言钱,所以自己充满心智的劳动成果,经常会被别人白白拿走。要钱吧,好像开不了口;白拿走吧,心里又会不悦,甚至大不悦。
建国以后,尤其是进入上世纪60年代中期,中国提倡为工农兵服务,反对拜金主义,取消了稿费制,一时间全国没有任何一个书画家再敢提润笔。粉碎“四人帮”后,恢复了稿费,并设定了一个相对标准的范围,但是,却没有为拿毛笔的人,拿画笔的人制定润笔额度。书画绝大多数依然是私人交易,物价局管不了,也没法管,只能是随嘴要,只能是看着给,合适买合适卖,有钱就多给,没钱就少给、不给。有人说拍卖公司不就是定价的地方吗?其实,拍卖公司的实质只是一个中介,本质上只负责抽头。拍卖公司定出的价,只能在拍卖时有效,和实际市场并不接轨。
(作者是中国作家)
润笔最好的时代
中国自古以来有很多事情是说不清楚的,它并不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而不断完善,越来越合理,越来越好,润笔就是一个典型案例,一千多年就这么操作,一千多年后仍然这样,可能将来再过一千年还是这样。
关于润笔,隋朝的郑译就有一个不温柔的故事:皇帝杨坚令内史李德林写诏书,写好后送请宰相高颎审阅修改,正好郑译此时在高宰相的办公室里,郑译之前本身就是一个有名的大秘,于是高宰相一边笑着一边开着玩笑:这事交给你?郑译说:出为方岳,杖策言归,不得一战,何以润笔。意思就是:我是出外的地方官,这次因病回京,你让我干,不给点额外奖金?给点额外奖金,给多少合适?没谱!书画家写字画画,文人们作诗填词,从来就没有一个相对稳定的价格框架。
唐宋时期是中国古代历史上润笔最好的时代,因为这两个朝代都重视文化且社会经济较为发达,中国历史上最高的润笔就发生在唐代。白居易与元稹有闻名历史的“元白之交”,很多人以为这著名的友谊,是因为他俩感情深且长年诗词往来,其实不仅仅是这样,而是他俩更有一个与润笔相关并轰动当时的故事。元稹请白居易写墓志铭,元给白的润笔有车马、绫帛、银鞍、玉带等等,总共价值七十六万金,这绝对是翘冠古今的天文数字,白推辞不掉,后来以元的名义全部捐给了香山寺,替元做了功德。在宋代,润笔之风也是愈演愈烈,大度慷慨,宋太宗就曾经下诏设立“润笔钱”,并把奖励的具体内容刻字立碑于舍人院。舍人院主要是指朝庭写公文的地方。这也是中国历史上极为罕见的以皇帝的名义,亲自关心润笔的故事。元明清的润笔之风以及丰厚程度就远远不如唐宋,所以在中国一直有这样的说法:艺术家最好生活在唐代,书画家、文人最好生活在宋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