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糊涂,咱们金玉一般的人,白叫这两个现世宝,沾污了去,也算无能!而且他家现放着个极厉害的女人,如此瞒着,自然是好的,倘或一日他知道了,岂肯干休?势必有一场大闹。你二人不知谁生谁死,这如何便当作安身乐业的去处?
当下四人一处吃酒。二姐儿此时恐怕贾琏一时走来,彼此不雅,吃了两钟酒便推故往那边去了。贾珍此时也无可奈何,只得看着二姐儿去。剩下尤老娘和三姐儿相陪。那三姐儿虽向来也和贾珍偶有戏言,但不似她姐姐随和儿,所以贾珍虽有垂涎之意,却也不肯造次了,致讨没趣。况且尤老娘在旁边陪着,贾珍也不好意思太露轻薄。
三姐看着二姐跟母亲有了定所,虽然她明知那是个火坑,但也不能多说什么了,自己在姐姐家已待不下去,须要找个归宿,她终于向姐姐、母亲说出她的心里话:向来人家看轻她们孤女寡母,无所凭借,任意打她们姐妹的主意,所以她才不顾颜面,放刁撒泼,人家不敢欺负,她在男人面前的放浪行为,并非她不知羞耻,也是逼不得已,三姐倒底是个非凡女子,婚姻一事,坚持自己择偶。当时女儿家是不作兴自己选夫婿的。这也说明三姐是一个敢爱敢恨的人。她看上了柳湘莲。五年前三姐一家到外祖母家拜寿,柳湘莲跟一班好人家子弟在唱戏,柳湘莲扮小生。其实柳湘莲也是世家子,年轻貌美,生性放任不羁,不拘世俗,亦是个特立独行的人。三姐一见钟情。对她姐夫贾琏这样说:
前提是尤三姐必须清白
贾琏和贾珍两人唱双簧、演相声,尤三姐看在眼里,心中早已火冒三丈,经贾琏这样一挑逗,便发作了:
三姐儿听了这话,就跳起来,站在炕上,指着贾琏冷笑道:“你不用和我‘花马掉嘴’的!咱们‘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提着影戏人子上场儿──好歹别戳破这层纸儿’。你别糊涂油蒙了心,打量我不知你府上的事呢!这会子花了几个臭钱,你们哥儿俩,拿着我们姐妹两个权当粉头来取乐儿,你们就打错了算盘了!我也知道你那老婆太难缠,如今把我姐姐拐了来做二房,‘偷来的锣鼓儿打不得’。我也要会会这凤奶奶去,看他是几个脑袋?几只手?若大家好取和儿便罢;倘若有一点叫人过不去,我有本事先把你两个的牛黄狗宝掏出来,再和那泼妇拼了这条命!喝酒怕什么?咱们就喝!”说着自己拿起壶来,斟了一杯,自己先喝了半盏,揪过贾琏来就灌,说:“我倒没有和你哥哥喝过,今儿倒要和你喝一喝,咱们也亲近亲近。”吓得贾琏酒都醒了。贾珍也不承望三姐儿这等拉得下脸来。兄弟两个本是风流场中耍惯的,不想今日反被这个女孩儿一席话说得不能搭言。
曹雪芹塑造人物最常用的是对比手法,黛玉与宝钗、晴雯与袭人、宝玉与贾政,以此类推,凤姐与李纨、探春与迎春等等,人物个性,强烈反差,形成种种对衬,角色互补,相生相克,使得《红楼梦》的人物关系复杂而有趣。曹雪芹塑造尤二姐、尤三姐本意,亦是如此。尤二姐柔顺软弱,尤三姐刚强贞烈,这两姐妹的性格迥然不同,形成一对强烈对比的人物。可是就在尤三姐的形象个性上,《红楼梦》的两个最流行的版本程乙本与庚辰本却有着严重的分歧,以致影响到情节发展的逻辑。
二姐红了脸,骂了几句:
尤三姐应列为殉情烈女
这尤三姐天生脾气,和人异样诡僻。只因他的模样儿风流标致,他又偏爱打扮得出色,另式另样,作出万人不及的风情体态来,那些男子们,别说贾珍贾琏这样风流公子,便是一班老到人,铁石心肠,看见了这般光景,也要动心的。及至到他跟前,他那一种轻狂豪爽、目中无人的光景,早又把人的一团高兴逼住,不敢动手动脚。
可见尤三姐这个人物在作者整个情节寓意的设计中,占了相当重要的地位。尤三姐的贞操,必须保护,以贯彻她人格的完整性。
读者对尤三姐的形象性格也就捉摸不定了,整个尤三姐的故事便受了影响,有了瑕疵。当然尤三姐不是不可以写成淫妇,那么她痛斥贾珍、贾琏那一章节就必须重写,而且三姐的结局也不能自杀以示清白。事实上《红楼梦》中尤三姐在程乙本里,她是一个写得极出彩的角色,三姐美艳超群,潇洒不羁,性情刚烈,不畏权势,她敢面斥贾氏兄弟,对情的追求一往而深,执着绝决,当她痴心以待的人对她的贞操起了疑心时,她当场自刎以表清白,死得轰轰烈烈。尤三姐是烈女,不是淫妇,她受冤屈而亡的悲剧下场才能得到读者的同情。这也应该是作者曹雪芹的原意,《红楼梦》中作者曹雪芹创造了一系列为情殉身的烈女,林黛玉、晴雯、司棋,尤三姐也应该归入这个行伍,弱不禁风的林黛玉最后焚稿断痴情,亦自有她一番悲壮。这些人物都属于第一回中茫茫大士所称的“这一干风流孽鬼”下世,到人间去历劫的。尤三姐的故事占的篇幅不多,但牵动颇大,柳湘莲因三姐之死,勘破红尘,遁入了空门。柳湘莲出家也遥遥指引了宝玉,最后大出离的结局。其实尤三姐对贾宝玉有着某种的了解,贾琏的仆人兴儿在二姐、三姐面前随便诋毁宝玉,说他“疯疯癫癫”,三姐马上替宝玉辩护,说他“并不糊涂”,只是一般人不懂他就是了。二姐看三姐护着宝玉,便笑道:“依你说,你两个已是情投意合了,竟把你许了他,岂不好?”连兴儿都说:“若论模样儿行为,倒是一对儿好人!”跟黛玉、晴雯一样,尤三姐也算得上是宝玉的“红颜知己”。第一百十六回“得通灵幻境悟仙缘”,宝玉重返太虚幻境,又看到登载金陵十二钗等人命运的册子,这次他了悟到原来这些人的命运遭遇都是前定,最后竟是尤三姐的鬼魂赶来一剑斩断宝玉的尘缘。
台湾作家
二姐看着三姐如此闹法,也不是事,便与贾琏商量,替三姐下聘,找一归宿,二姐备下了酒,特请她妹妹过来和母亲上坐。程乙本下面这一段三姐自白,写得辛酸,把三姐这个人物完全人性化了:
程乙本最戏剧化情节之一
贾蓉一到便跟二姐调笑:“二姨娘,你又来了?我父亲正想你呢。”
至此,程乙本把尤三姐的风情体态以及倾倒众生的吸引力,作了一番全面的刻画,同时更突出她“轻狂豪爽,目中无人,令人不敢招惹”的高傲个性。
接着程乙本更进一步描画三姐:
《红楼梦》第六十三回至六十九回,尤氏两姐妹尤二姐、尤三姐的故事,横空而出,替《红楼梦》掀起另一波高潮。小说情节至此已进行到一半,主要人物都已出场,尤其是一些女性角色,金陵十二钗、贾府大小丫鬟,甚至梨香院的小伶人,个个都刻画得有棱有角,多姿多彩,而且面貌鲜明,各具个性。没料到此时突然间,红楼二尤登场,短短几回,两人的悲剧下场,写得动人心弦,让读者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而尤二姐、尤三姐立于众多次要人物群里,出类拔萃,在《红楼梦》中稳稳占有一席之地。
一日贾珍趁着贾琏不在新屋,来探望二姐、三姐。其实贾珍对上过手的二姐已经厌倦,这时目标转向三姐。二姐命人备下酒馔,尤老娘、三姐作陪,款待贾珍,庚辰本下面这一段,对三姐的描述,至为关键:
刚斟上酒,也不用他姐姐开口,便先滴泪说道:“姐姐今儿请我,自然有一番大道理要说;但只我也不是糊涂人,也不用絮絮叨叨的。从前的事,我已尽知了,说也无益!既如今姐姐也得了好处安身,妈妈也有了安身之处,我也要自寻归结去,才是正礼。但终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儿戏。向来人家看着咱们娘儿们微息,不知都安着什么心!我所以破着没脸,人家才不敢欺负。这如今要办正事,不是我女孩儿家没羞耻,必得我拣个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才跟他。要凭你们拣择,虽然有钱有势的,我心里进不去,白过了这一世了!”
程乙本这一段写得合情合理,尤二姐自己离席是有理由的,因为她之前与贾珍有染,怕贾琏闯来看见她陪贾珍饮酒,情况尴尬,有碍贾琏面子,可见二姐还有羞耻心,为她丈夫着想。而此处三姐与贾珍并无勾当,因为三姐的脾气“不随和”,贾珍不敢轻举妄动,怕讨没趣,何况尤老娘还在场。
程乙本这段描写不是这样:
第六十五回写二尤最精彩
曹雪芹的心思如此缜密,绝不会犯下人物与情节产生严重矛盾的错误。很可能是庚辰本抄书的人动了手脚,擅自把尤三姐从烈女改成了淫妇,但这关键的一节又没有改写,所以留下了前后兜不拢的矛盾。
尤二姐跟母亲看不过去,十分相劝,尤三姐反而说:
程乙本下面这几段,是《红楼梦》中写得最精彩、最戏剧化的情节之一:
这尤三姐松松挽着头发,大红袄子半掩半开,露着葱绿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绿裤红鞋,一对金莲或翘或并,没半刻斯文。两个坠子却似打秋千一般,灯光之下,越显得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本是一双秋水眼,再吃了酒,又添了饧涩淫浪,不独将他二姐压倒,据珍琏评去,所见过的上下贵贱若干女子,皆未有此绰约风流者。二人已酥麻如醉,不禁去招他一招,他那淫态风情,反将二人禁住。那尤三姐放出手眼来略试了一试,他弟兄两个竟全然无一点别识别见,连口中一句响亮话都没有了,不过是酒色二字而已。自己高谈阔论,任意挥霍洒落一阵,拿他弟兄二人嘲笑取乐,竟真是他嫖了男人,并非男人淫了他。一时他的酒足兴尽,也不容他弟兄多坐,撵了出去,自己关门睡去了。
尤三姐自此以后,一点不顺心,便将贾珍、贾琏、贾蓉三人厉言痛骂一顿,说他们爷儿三个诓骗她们寡妇孤女,而且天天挑拣穿吃,“打了银的,又要金的,有了珠子,又要宝石;吃着肥鹅,又宰肥鸭,或不趁心,桌子一推,衣裳不如意,不论绫缎新整,便用剪子铰碎,撕一条,骂一句。究竟贾珍等何曾随意了一日,反花了许多昧心钱。”
贾琏便推门进去,说:“大爷在这里呢,兄弟来请安。”
庚辰本这一段把二姐、三姐都写坏了。二姐虽然举止有点轻浮,但基本上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子,尤其关心她妹妹的前途归宿,不会在这里设局把母亲调开,制造机会让贾珍狎玩她的妹子。三姐在这里更加写成了“浮花浪蕊”,跟贾珍“挨肩擦脸”,任由贾珍“百般轻薄”,连小丫头们都看不过,躲了出去,“凭他两个自在取乐,不知作些什么勾当。”庚辰本把尤三姐形容得如此不堪,将曹雪芹原本把三姐塑造成 “烈女”的形象,完全毁损。
一开始便有不同写法
这一大段作者曹雪芹让他笔下的人物尤三姐尽情表演。三姐痛斥贾珍贾琏兄弟,音容并茂,铿锵有声,可能是《红楼梦》中最富戏剧张力的一段,三姐为了保持自己的尊严,拉下脸来,逼住贾珍、贾琏两个风流老手,不敢轻举妄动。三姐把贾珍、贾琏狠狠数落了一番:斥骂他们仗势欺人,花了几个臭钱,把她们姐妹权当粉头来取乐。曹雪芹批评贾府几个主子荒淫无度,从不直接指摘,总是借着旁人的口来褒贬评论,有名的例子是焦大口中“爬灰的爬灰,养小叔的养小叔”。柳湘莲:“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罢了!”贾府资深保母赖嬷嬷批评贾珍:“他自己不管一管自己,这些兄弟侄儿怎么怨得不怕他?”尤三姐对贾珍贾琏的斥责,也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些都是对贾府道德败坏的批判,贾府后来被抄家败落,与贾珍等人不伦的行为也有关连。但尤三姐痛斥贾珍、贾琏这段情节的成立,有一个前提:尤三姐必须是清白的,与姐夫未曾有过苟且之事。如果像庚辰本先入为主,把三姐描述成一个随便可让贾珍“百般轻薄”的“淫妇”,三姐便没有立场在此处理直气壮的把贾珍、贾琏骂得狗血喷头。如果三姐真的曾被贾珍玩弄过,以贾珍的大爷脾气,绝不容许这样一个失过足的“淫妇”任意辱骂。这一节跟庚辰本的假设前提,有很大矛盾, 不合逻辑。
说着顺手拿起一个熨斗来,兜头就打,吓的贾蓉抱着头,滚到怀里告饶。尤三姐便转过脸去,说道:“等姐姐来家再告诉她!”──程乙本
庚辰本没有这一段。
按程乙本这一节写贾蓉下流,二姐轻浮,而三姐看不惯二姐、贾蓉,姨娘外甥两人嬉闹无度,对贾蓉不假辞色,沉下脸来,而庚辰本却把三姐也拖进去这场姨娘外甥的“乱伦”游戏,跟贾蓉打打闹闹起来。
程乙本此处虽然把尤三姐的万种风情写得淋漓尽致,但作者的态度对他塑造的人物,基本上是尊重的,没有半点亵渎贬抑的意味。可是庚辰本因为一直要把尤三姐写成“淫妇”,所以直接用“淫浪”、“淫态”来标示她,说她“竟真是他嫖了男人,并非男人淫了他”。庚辰本这一段,格调不高,不能不教人怀疑,抄书人加了许多“淫辞” 在里面。
三姐儿沉了脸,早下炕进里间屋里,叫醒尤老娘。──程乙本
当下四人一处吃酒。尤二姐知局,便邀她母亲说:“我怪怕的,妈同我到那边走走来。”尤老也会意,便真个同她出来,只剩小丫头们,贾珍便和三姐挨肩擦脸,百般轻薄起来。小丫头子们看不过,也都躲了出去,凭他两个自在取乐,不知作些什么勾当。
庚辰本在描写这一段,有相当大的差别:
三姐自比金玉,可见她自负自尊,她是不值她姐姐委曲嫁给贾琏做二房。尤家虽然寒微,但亦是正经门户,一般说不肯将闺女被人收为姨娘,何况贾琏家里放着个“极厉害的女人”。三姐看得明白,这绝非安居乐业之地。所以她责怪她姐姐“糊涂”。后来果然尤二姐被凤姐诓进贾府,折磨至死。
尤三姐便上来撕嘴,又说:“等姐姐来家,咱们告诉她。”贾蓉忙笑着跪在炕上求饶,他两个又笑了。
庚辰本特意将尤三姐塑造成一个浪荡女子,这就跟下面的情节发展起了严重的矛盾冲突。
尤氏姐妹的母亲尤老娘是宁国府贾珍之妻尤氏的继母,出身寒微,嫁进尤家时,是带着两个女儿二姐、三姐过来的,二姐、三姐也就是俗称的“拖油瓶”,家庭社会地位不高。尤老娘一门三口平时还得依靠宁国府贾珍的接济过日子,算是贾家的穷亲戚。可是尤氏姐妹却是一对天生丽质的绝色佳人,宝玉口中的“尤物”。这就使风流成性的贾珍对这两个小姨子起了邪念,二姐水性,很早便跟姐夫有染,可是三姐个性却不好相与,贾珍虽然对三姐垂涎,但不敢轻举妄动,怕自讨没趣,所以三姐始终保持清白,未让姐夫玷污──这是程乙本对尤三姐的描述;可是庚辰本却完全相反,把尤三姐也写成了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虽然个性比她姐姐刚烈,却照样被姐夫贾珍弄到手,而且有一节形容她当着丫鬟们任由贾珍狎昵调戏,肆无忌惮。庚辰本既然把尤三姐定性为“淫妇”,这样往下六十五、六十六回有关尤三姐的情节便产生了极大的内在矛盾,逻辑上出了问题,严重影响小说情节发展的一贯性。
第六十三回贾敬服金丹身亡,尤氏把尤老娘及二姐、三姐接到宁国府帮忙料理丧事。贾蓉听说两个姨娘来了,便忙赶过去欲跟她们厮混,原来贾蓉跟尤二姐也有情,贾珍父子有“聚麀”之诮。这是尤二姐、尤三姐头一次出场,可是程乙本与庚辰本对尤三姐一开始便有了不同的写法。
只见这三姐索性卸了妆饰,脱了大衣服,松松的绾个髻儿;身上穿着大红小袄,半掩半开的,故意露出葱绿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绿裤红鞋,鲜艳夺目;忽起忽坐,忽喜忽嗔,没半刻斯文,两个耳坠子就和打秋千一般;灯光之下越显得柳眉笼翠,檀口含丹;本是一双秋水眼,再吃了几杯酒,越发横波入鬓,转盼流光:真把珍琏二人弄得欲近不敢,欲远不舍,迷离恍惚,落魄垂涎。再加方才一席话,直将二人禁住。弟兄两个竟全然无一点儿能为,别说调情斗口齿,竟连一句响亮话都没有了。三姐自己高谈阔论,任意挥霍,村俗流言,洒落一阵,由着性儿拿他弟兄二人嘲笑取乐。一时,他的酒足兴尽,更不容他弟兄多坐,竟撵出去了,自己关门睡去了 。
下面一节形容三姐酒后放浪,镇住贾珍、贾琏,程乙本亦写得十分精彩:
程乙本把尤三姐人性化
浪荡子贾琏勾动了尤二姐,把她娶为二房,金屋藏娇,新房就设在宁国府后面的花枝巷里。第六十五回:“贾二舍偷娶尤二姨 尤三姐思嫁柳二郎”,是《红楼梦》写红楼二尤最精彩的一回。
“若有了姓柳的来,我便嫁他。从今起,我吃长斋念佛,伏侍母亲,等来了嫁了他去;若一百年不来,我自己修行去了。”说着将头上一根玉簪拔下来,磕作两段,说:“一句不真,就合这簪子一样!”说着,回房去了,真个是“非礼勿动,非礼不言” 起来。
庚辰本却是这样接的:
这就是尤三姐刚烈绝决的个性,最后把她引上悲剧的结果。贾琏好不容易找到柳湘莲,向他索了聘礼,一把家传的鸳鸯剑。三姐把剑挂在自己绣房床上,每日望着剑,自喜终身有靠。可是当柳湘莲回来打听到尤三姐是贾珍的小姨子时,登时起了疑心,向宝玉说出了他的名言:“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罢了!”柳湘莲去向贾琏索回聘礼,贾琏还要跟他理论时,尤三姐好不容易等了他来,今忽见反悔,便知他在贾府中听了什么话来,把自己当作淫奔无耻之流,不屑为妻,“连忙摘下剑来,将一般雌锋隐在肘后,出来便说:‘你们也不必出去再议,还你的定礼!’一面泪如雨下,左手将剑并鞘送给湘莲,右手回肘,只往颈上一横。”尤三姐以死表明自己的贞节,维持了她最后的尊严。庚辰本把尤三姐描写成早已失足于姐夫贾珍的“淫妇”,在这一节上,又起了严重的矛盾,如果三姐果然与贾珍有染,那么柳湘莲怀疑她乃“淫奔无耻之流”并不冤枉,尤三姐便没有立场自刎了,她的死没有必要 ,也就毫无意义。庚辰本把尤三姐写岔了,人物与情节发展起了冲突,逻辑上出了问题,尤三姐这个人物变得性格不统一,忽儿刚烈,忽儿淫荡,使得小说情节发展无所适从。
庚辰本或被人动了手脚
曹雪芹塑造尤二姐、尤三姐本意,亦是如此。尤二姐柔顺软弱,尤三姐刚强贞烈,这两姐妹的性格迥然不同,形成一对强烈对比的人物。可是就在尤三姐的形象个性上,《红楼梦》的两个最流行的版本程乙本与庚辰本却有着严重的分歧,以致影响到情节发展的逻辑。
谁知这尤三姐天生脾气不堪,仗着自己风流标致,偏要打扮的出色,另式作出万人不及的淫情浪态来,哄的男人们垂涎落魄,欲近不能,欲远不舍,迷离颠倒,他以为乐。
但这些都是对尤三姐的正面评价。而庚辰本一直到底对尤三姐都是暗含贬意的负面描述:
接着贾蓉信口开河,胡言乱语,把贾琏和凤姐的阴私都揭露出来,尤三姐这下实在看不过去了:
庚辰本对尤三姐暗含贬意
贾琏回来,发觉贾珍偷偷来访,二姐向贾琏告白,讲了一番肺腑之言,并忧心三姐的未来。贾琏自告奋勇,干脆走过西院去公开撮合贾珍与三姐,“索性大家吃个杂会汤”。
(待续,本文小标为编者所加)
贾蓉又和他二姨娘抢砂仁吃,那二姐儿嚼了一嘴渣子,吐他一脸,贾蓉用舌头都舚着吃了。
贾珍听是贾琏的声音,唬了一跳,见贾琏进来,不觉羞惭满面,尤老娘也觉不好意思,贾琏笑道:“这有什么呢!咱们弟兄,从前是怎么样来?大哥为我操心,我粉身碎骨,感激不尽,大哥多心,我倒不安了。从此,还求大哥照常才好,不然兄弟宁可绝后,再不敢到此处来了。”说着便要跪下,慌得贾珍连忙搀起来,只说:“兄弟怎么说,我无不领命。”贾琏忙命人:“看酒来,我和大哥吃两杯。”因又笑嘻嘻向三姐儿道:“三妹妹为什么不合大哥吃个双钟儿?我也敬一杯,给大哥合三妹妹道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