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中小标为编辑所加)

同去的其中一人是敢死队队友,尤其关于吃的,什么都不放过。他拿过来看一眼,就放进嘴里,等他嚼了一会儿,问他什么味道? 他继续咀嚼,努力再感觉了一下,说:“怪怪的,有点辣,有些涩。”低声批评——“不好吃。”

阿侬的母亲人长得高,双眼皮的眼睛非常明亮,长形的脸,下巴尖尖,上扬的嘴角可能是常带笑容的缘故,总眯着眼睛叫我们坐下坐下,她多数时候仅在胸前围一条花纱笼,像长袍一样直到脚踝,不穿上衣的母亲,不在厨房便坐在前厅地板上,双脚莲坐,面前摆一个槟榔盒。小孩看槟榔盒,犹如一个玩具,又有点像玩家家酒的小道具。长形铜制品的槟榔盒上,一排有盖的小杯子,很喜欢一个一个打开来看。阿侬的母亲先把一瓣槟榔放在一张栳叶上,然后打开小杯子的盖盖,用一个小匙,每个杯子里的白色红色调味料加一些,把槟榔包起来,放在嘴里咀嚼。一直到我去台湾以后,才晓得阿侬的母亲在槟榔上面加了什么东西,也明白阿侬母亲永远红色的嘴唇和牙齿的原因。

中国学者还特别告诉我说,苏轼写过槟榔诗“两颊红潮增妩媚,谁知侬是醉槟榔”、“暗麝著人簪茉莉,红潮登颊醉槟榔”。诗写得美,但我想,这并不表示鼓励大家吃槟榔吧。

司机“吐血了”

我80年代到台湾探望在那儿念大学的弟弟和妹妹。过后参加环岛观光时,开着旅游车的年轻司机样子忠厚老实,听他说话学历应该不高,可为人爽快,一路上滔滔不绝给我们介绍景点以及当地的美食。

血红色的槟榔记忆继续向前走。小时候住在马来人的“甘榜”,“甘榜”是马来文,意思是村庄,但这里其实是离城市一步之遥的马来人聚居的一个小区。我家正好和一户马来人同一个院子。华人住前院,屋旁短短一条小径,沿着种满五颜六色鲜花的篱笆走过我家后门,便看见马来人阿侬家的前门。

后来我的台湾朋友告诉我台湾人吃槟榔的方式,把槟榔的果蒂剥去,切除较老的部分,再以带有胡椒香气的栳叶,把搅匀的石灰涂在叶上,卷起来,放入切开的槟榔中间,一起嚼食。这三种物品混合后即呈红色,所以吃槟榔的人,吐出来的不是血,而是咀嚼后的槟榔汁液。咀嚼槟榔可令血脉舒张,暖洋洋如喝薄酒,具提神作用,许多长途车司机就因为这样养成习惯。

从他的语气和言词,便很清楚他极爱这个土地。每个景点介绍过后,就要加一句“台湾很漂亮,是不是?”美食吃了,他自己先陶醉:“真的很好吃,你们说对吗?”还竖起大拇指作赞扬姿态。

中国学者听说我来自槟榔屿(编按:即马来西亚槟城),好奇地问:“来自槟榔岛的你,是否也吃槟榔?”

印度人爱吃槟榔

屋子有两层楼,楼下空间摆置杂物,通常摆着木柴,煮食用的火烧柴。楼梯旁边有个小水缸,谁要上楼都得先脱鞋,然后用椰壳勺子在小水缸里盛水洗手洗脚,才可到楼上前厅。阿侬的妈妈时常坐在前厅吃槟榔,笑着叫我们,来坐来坐。说的是马来语,有时候也以闽南话叫我们别客气,上来坐,但她懂得比较少,不像阿侬,和我们完全是闽南语沟通。

学者告诉我,清朝时,槟榔是属于皇族和官家的零食,以槟榔子做成蜜饯,放在精致的槟榔盒子,宴会或交游时,当成礼品互相馈赠,到今天湖南还有槟榔蜜饯。这个对我确实新鲜,听也没听过。至于在海南,槟榔的吃法是先把槟榔子削成瓣状,包在栳叶里,配上石灰膏和烟丝,放入口中咀嚼。学者听吃槟榔者的经验谈“越嚼越香,并有提神作用,感觉颇似喝酒,令人脸色发红而精神焕发。”据说,学者强调,常吃可防病治病,尚有美容功效。于是某些族群同胞将槟榔当成健康长寿食品。

半路停下休息时,我们自洗手间出来,发现司机竟然吐血了! 一地血迹斑斑,我们面面相觑,不敢当面说出口,却一路替他担心。他似乎毫不在意,可是,我们清楚地看见,他的嘴角、牙缝都有鲜红血迹。后来他把车子停在路边,说等我一下。待他走回来时,只见他嘴巴不断地咀嚼,好像很享受那滋味。上车后,他从身上掏出一颗什么东西,问:“你要不要尝尝?很好吃的。”旅游中向来好奇的人,无论什么东西却只想了解,绝对不轻易放进口里。“这,这是什么?”慷慨的司机充满鼓励:“吃一个,你吃一个看看,味道很好的。”然后才回答“这是槟榔。”

阿侬母亲的槟榔盒

现在回想起来,根据体型和外貌,阿侬的母亲应该是印度人,难怪她有嚼食槟榔的习惯。她轮廓分明的脸,可以入画,而且体形高,眼睛大,只是因为她和我们的对话一直是马来语,我就把她误当作马来人。

网络时代增加了我对槟榔的知识,原来印度人爱吃槟榔,最佳搭配是栳叶和石灰。印度人也是将槟榔果取出切碎,加了石灰,用栳叶包裹后,放进口里咀嚼。说是味道刺激,有提神作用。另有一说,“从医学角度看,具有一定药用价值,可用于帮助治疗气管和肺部疾病。栳叶与槟榔搭配,将会极大刺激唾液腺和嘴巴的黏液薄膜,让人在炎炎夏日感到清凉。”不过,有一点要注意的是久吃会上瘾。

这问题对我很陌生,也许可以用很清新,住在槟榔屿的我,和很多槟榔人一样,脑海中不曾想过“吃槟榔”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