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沿192号,是原来的莆仙会馆,尽管早已经变成了大杂院,后搭建起的小房如蘑菇丛生,但院子里有棵老黑枣树,一直没舍得砍掉。在北京的四合院里,种马牙枣的枣树,有很多,但种这种黑枣树的很少。那年夏天,我专门到那里看它,它正开着一树的小黄花,落了一地的小黄花,真的是漂亮。当然,我说的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到北京来,想看到真正的老树,除了皇家园林或古寺,就要到硕果仅存的老四合院了。
荀慧生故居果树
在上斜街金井胡同的吴兴会馆里,还能够看到当年沈家本先生住在这里就有的那棵老皂荚树,两人怀抱才抱得过来,真粗,树皮皴裂如沟壑纵横,枝干遒劲似龙蛇腾空而舞的样子,让人想起沈家本本人,这位清末维新变法中的修律大臣,我国法学奠基者的形象,和这棵皂荚树的形象是那样的吻合。据说,在整个北京城,这么又粗又老的皂荚树屈指可数。
离荀慧生故居不远的西草厂街88号的萧长华的故居里,也有一株枣树,比荀慧生院子的枣树年头还长。同荀慧生爱种果树一样,这棵枣树是萧长华先生亲手种的。
在陕西巷的榆树大院,还能够看到一棵老榆树。当年,赛金花盖的怡香院,就在这棵老榆树前面,就是陈宗藩在《燕都丛考》里说“自石头胡同而西曰陕西巷榆树大院,光绪庚子时,名妓赛金花张艳帜于是”的地方。之所以叫榆树大院,就因为有这棵老榆树,现在,站在当年赛金花住的房子的后窗前,还可以清晰地看到那榆树满树的绿叶葱茏,比赛金花青春常在,仪态万千。
如今,到北京来,想看到真正的老树,除了皇家园林或古寺,就要到硕果仅存的老四合院了。
老北京以前胡同和大街上没有树,树都在皇家的园林、寺庙或私家的花园里。故宫御花园里有号称北京龙爪槐之最的“蟠龙槐”,孔庙大成殿前尊称“触奸柏”的老柏树,潭柘寺里明代从印度移来的婆罗树,颐和园里的老玉兰树……以至于天坛里那些众多的参天古树,莫不过如此。清诗里说:前门辇路黄沙软,绿杨垂柳马缨花。那样街头有树的情景是极个别的,甚至我怀疑那仅仅是演绎。
在北京四合院里,好像只有枣树有着这样强烈的生命力。因此,在北京的四合院里,枣树是种得最多的树种。小时候我住的四合院里,有三株老枣树,据说是前清时候就有的树,别看树龄很老,每年结出的栆依然很多,很甜。所谓青春依旧,在院子里树木中,大概独属枣树了。我们大院的那三株老枣树,起码活了一百多年,如果不是为了后来人们的住房改造砍掉了它们,起码现在还可以活着。如今,我们的大院拆迁之后建起了崭新的院落,灰瓦红柱绿窗,很漂亮,不过,没有那三株老枣树,院子的沧桑历史感,怎么也找不到了。
尽管山西街如今拆得仅剩下盲肠一段,但甲十三号的荀慧生故居还在。当年,荀慧生买下这座院子,自己特别喜欢种果树,亲手种有苹果、柿子、枣树、海棠、红果多株。到果子熟了的时候,会分送给梅兰芳等人。唯独那柿子熟透了不摘,一直到数九寒冬,来了客人,用竹梢头从树枝头打下邦邦硬的柿子,请客人带冰碴儿吃下,老北京人管这叫做“喝了蜜”。如今,院子里只剩下两棵树,一棵便是曾经结下无数次“喝了蜜”的柿子树,一棵是枣树。去年秋天,我去那里,大门紧锁,进不去院子,在门外看不见那棵柿子树,只看见枣树的枝条伸出墙头,枣星星点点,结得挺多的。老街坊告诉我,前两天,刚打过一次枣。
中国作家
北京有了街树,应该是民国初期朱启钤当政时引进了德国槐之后的事情。那之前,除了皇家园林,四合院里也是讲究种树的,大的院子里,可以种枣树、槐树、榆树、紫白丁香或西府海棠,再小的院子里,一般也要有一棵石榴树,老北京有民谚: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这是老北京四合院里必不可少的硬件。但是,老北京的院子里,是不会种松树柏树的,认为那是坟地里的树;也不会种柳树或杨树,认为杨柳不成材。所以,如果现在你到了四合院里看见这几类树,都是后栽上的,年头不会太长。
在南半截胡同的绍兴会馆里,还能够看到当年鲁迅先生住的补树书屋前那棵老槐树。那时,鲁迅写东西写累了,常摇着蒲扇到那棵槐树下乘凉,“从密叶缝里看那一点一点的青天,晚出的槐蚕又每每冰冷的落在头颈上”(《呐喊》自序)。那棵槐树现在还是虬干苍劲,枝叶参天,起码有一百多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