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民对生活品质的要求成为链扣效应,古典意大利式的骑楼城市楼宇高阔,四处通风。市中心生活需求齐备:歌剧院、博物馆、美术馆、电影院、小艺廊、卫浴精品店、欧式家具店、百年钢笔老铺、不同年代古董专卖店、火腿鲑鱼店、乳酪店,一般物品价格不菲,店铺显然不担心(即便冬季游客稀少)没有富贵客群。

美术馆的建筑物朴实低调,依着山坡低矮的建筑以在地挖出的石块或红砖为墙,框以刷了白漆的钢骨水泥。平面设计和采光屋顶有弧形弯转的线条,突破了方正的隔间布局——这深受柯布西耶(Le Corbusier)建筑美学的影响,来自加泰罗尼亚(Catalan ,西班牙东北区)的建筑师Josep Lluís Sert就曾在柯的设计室工作过。建于1964年的玛格美术馆和1975年在巴塞罗纳竣工的米罗美术馆,有许多相似之处,两座建筑的室内外空间都发挥得淋漓尽致,与周围环境、树木绿化密切配合得无隙自然。

在前院草坪上,松柏树木间轻步环绕各现代艺术大师的杰作,实让人叹为观止。站立在每一位大师的作品前,教人联想及当年创作者的个人喜好和作风,如何影响了一整代西方艺术风潮。美术馆收藏的创作除了法国本土的,更有英国、瑞士、西班牙等同时代顶尖艺术家。玛格夫妇的品味高超,展品适量恰到好处又毫不炫耀。每一件作品的精致度,直可与威尼斯古根汉博物馆的收藏平起平坐。

料想当年这对法国收藏家夫妇个性慷慨,不但耗资邀请一位来自远方的建筑师,更让同一地区的当代艺术家米罗(Joan Miró)和他携手合作。因山坡高低错落提供了一个机会:中央的户外平台拾阶而上,石墙环绕树木而行,米罗漫画样半人半兽带圆角雕塑布置其间,完全就是个加泰罗尼亚式艺术广场。1970年大阪世博会“祭典广场”中设计巨大人面牛角“太阳之塔”的艺术家冈本太郎,肯定到过这里。

乍暖还寒的初春,法国青春小鸟尚未南下戏水,南部尼斯海岸却已开始疏疏落落聚集了一些当地乐龄居民,微风下赤身露体睡躺沙滩上晒太阳,迫不及待要驱逐冬天尚遗留的一丝寒气。放眼望去男男女女皆大都已过半百,感觉不可不说有点诡异。但看他们悠然自得,半裸躺着或阅读或午睡倒也其乐融融。无视像我这样好奇心重的外国人四处张望又手拍,也不介意在人前宣告肌肤业已松懈。

二战之后大批出生的法国40、50后曾在街道上为和平为自由为平权呐喊,仿佛不过是昨天的事,转眼竟然步入了可以领卡乘坐免费公车的乐龄一代。欧陆如此,许多亚洲国家也如此;尘埃落定的尼斯,那种享受剩余人生的氛围,可以为众多人口逐渐老化的亚洲城市提供很好的参考。

漫步在数十公里外的圣保罗小山丘上,玛格基金会(Fondation Maeght)私人美术馆的前院,更有这种已经成为历史的“新过去式”的强烈感觉。时间在这地方仿佛被冻结,却又保留得这么完好:室外当年艺术家在草坪上摆下的雕塑(钢铁的、大理石的),馆内墙上的油画绘描、空间内的一桌一椅,花园露台上的长条凳,一切的一切似乎早已和钟摆一起停顿,53年来没有变动过。

法国春天温暖的太阳的确最先抵达这里,为我解答了谜团:为何劳碌了半辈子的英法中上阶级,总爱选择法国南部为退休后的落脚点。理由当然还有唾手可得的葡萄美酒、米其林级别餐馆;半步之遥的康城和其他小镇,每逢5月举办的电影节,算起来只不过是锦上添花的娱兴节目罢了。

本地建筑师/作家

时间在这里仿佛被冻结,却又保留得如此完好

但是如果仔细观察,城市周边存在的种种蛛丝马迹,让人看到尼斯成为“乐龄乐园”之前也曾年少轻狂过。多少画家、作家、哲学家、电影导演曾在法国南部蔚蓝海岸一带活跃创作过,马蒂斯(Matisse)、夏卡尔(Marc Chagall)、毕加索(Picasso)、莱热(Fernand Léger)、雷诺瓦(Renoir),甚至亦文亦画亦拍电影的高·考克多(Jean Cocteau),在哪个餐馆用过餐,哪张桌子喝着咖啡急书笔记……印象派、抽象派、野兽派等而今都被分门别类个别收进个人美术馆、城市艺术馆,一个重要的法国现代艺术时代,被时间翻页过去,成为过去式。

尘埃落定的尼斯,那种享受剩余人生的氛围,可以为众多人口逐渐老化的亚洲城市提供很好的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