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当年盛夏:创造文字意念
最新长篇小说《剪翼史》(2016),费时13年才完成,在64至77岁这段号称思考到达巅峰的时间点,写下这部探索人生本质的著作。其主角为性格拘谨的中文系大学教授贺宗成,他不仅在生活、婚姻、工作、为人处世都触礁,妻子还带着女儿远赴美国,他与家人渐行渐远,只剩下书信、金钱等较利益的往来。后来更因为健康问题使得教学评鉴受到质疑,开课不成,学生分数遭到窜改,教室被更换等,最后校方以“注音不能,国语不正,如此师表,贻害后生”为由,软性劝他退休。这部小说难得的是触及学术界与现实的黑暗面,描述主角在大学院校中遭遇种种非难。
其实,早期王文兴的小说并不受到大众喜爱,因其严肃的议题,戛然而止的思维模式,再加上极短篇小说《最快乐的事》中难解的意图,在探索生命为何存在的议题上,相当沉重且嘲讽。后来,在颜元叔与《中外文学》的推广下,介绍他作为小说家独特的艺术概念与面对困顿的故事,才终于成就了现代主义小说创作的标志性人物之一。
1.从受忽视到被重视
究其因,乃为他的创作极缓慢,一天仅写30字,一字一句就像精雕细夺的工匠,相比其他小说家,作品并不算多。
“他就 预备 说 出来了。“这,是因为,──”突的,──他一阵乏力,——当刻—觉得—,是的,没有力气∥继讲下去。于是,他,再,说 一 下: “因为……”他,仍然,没有力气,接言而之。”
2.剪翼过程:将哲理拼贴成风格
除了新字、中英夹杂、繁简体相交,王文兴还使用新一代台湾青年的火星文与注音符号,使得原本极难理解的内容,变得更加深奥。但是,若我们进一步思考,文字是作者借此向读者传达意念的媒介,一般写作仅是借由文字表述内在思考,而精雕细琢的文字不仅可以加深读者对文本的记忆,还能建立新的审美异趣,并且在秩序感被破坏,流畅度不佳时达到理解作品的最大值。
在书写技巧上,王文兴挑战了读者阅读的底线,在拼贴、创新、注音与空白之间,置入一个个问题,即是要透过文字的表面,贯彻生命的伦理。当我们在阅读《剪翼史》时,经常会感到窒碍难行,像踏入泥泞的深渊,挣扎着找出背后的深意,字句间亦充斥着作者文字风格的节奏感,读者必须边读边念,并且参照所使用的符号,字体的大小、粗细、空格,才能理解如此书写的意图。如身为大学教授的贺宗成,在上课途中,突然感到不适,虽然尝试努力讲课,但是仍晕眩乏力,文中以破折号、空格展现其喘不过气且挣扎的感受:
王文兴(1939-),出生于中国福州,于1946年举家迁台。早年就读台湾大学外文系,和同班同学白先勇、欧阳子、陈若曦等人创办《现代文学》杂志,此杂志为1960年代台湾文学的代表,培养出许多现代主义作家。他毕业后赴美深造,于爱荷华大学攻读英文系艺术硕士,1965年回到台大教书。
这类型的表达方式依照不同的情节反覆呈现,与王文兴一直以来强调“细读”的审美艺术不谋而合,他渴望读者在作者费尽心力写下的文字中感受写作精神的传递。
王文兴曾获得第13届国家文艺奖、第6届花踪世界华文文学奖,且于2011年荣获法国艺术暨文学骑士勋章。其著作多以小说为主要创作类型,有短篇、中篇小说数部,而长篇小说仅有《家变》(1972)、《背海的人》(1981)及最新的《剪翼史》(2016)。
此外,他尝试在《剪翼史》中自创新字,期能更精准地表达念想,然而如此特殊的用字方式也使得许多人对他的小说望而却步。例如在小说中有一段筹备大型文史哲学术讨论会议的段落,院长孙大闳向女副教授说道:“hay hay hay,──你 们 看 吴教授 这 样 客 气,……”在故事中,孙大闳是个有着军方背景且专权独断的人,他依附权贵晋升,真实的内在却极为空虚。“Hay”的使用表达了傲视一方的不屑;而“这 样 客 气”中间各空一个的写法即是延迟时间的表现方式,也展现孙大闳待人处事的圆滑与老练。形象与声音交相衬托,更形象化地显示其故作谦虚的自大。
事实上,不熟悉王文兴写作风格的读者,第一眼并不会喜欢如此诘屈聱牙的文字,尤其是在其小说中创造许多“新字”,会影响阅读的流畅度。此种“创字法”最早可溯自《草原底盛夏》,可说是其创造手法转向诗化语言的开始,后续的几部小说亦然。
这部《剪翼史》结合作者对文字、语言、韵律的所有思考,将文字推上另一个境界,让每个字成为舞台上的主角,演绎着不同的故事,使它们在情节的漫游中见着一个个更为真实的景象;另一方面也是透过文字来建造属于王文兴式的风格,再通过风格来创作足以辨识自己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