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惊奇:“咦!您刚刚不是已经来点过茶了吗?”
不过我对相国寺的国宝文物不太有兴趣,至今也只去拜访过一次。相国寺的国宝文物不能吸引我,但相国寺的宗旦狐却非常吸引我。
跟这样的京都人相比,像我这样在京都生活才三年的,充其量只是个游客级别。只能以游客的旁观者眼光,谨慎地欣赏京都人的凡尔赛文学。
宗旦已经近百年不在相国寺出现了。但京都人没有忘记它。人们在相国寺境内给它修了一座小小的“宗旦稻荷神社”,感恩它的功德。也祈愿它什么时候再次现身相国寺,点茶、下棋,聊聊它这几百年来生活在京都的种种见闻。作为一只可以化身成人的狐狸, “正宗的京都人”都不如它。时而正经时而忘形的狐妖性情,那是相当京都气质的。
西芳寺:遍布超过120种青苔
这时候大家才知道:原来前一位千宗旦是假的。可假宗旦居然与真宗旦长得一模一样,点茶的手法也惟妙惟肖,连宗旦的弟子们都难辨真假。这事有蹊跷。过了段日子,相国寺再举办茶会时,弟子们便想了个法子,将假宗旦引诱出来,团团围住想要抓它,假宗旦迫不得已,只好坦白:自己是一直居住在相国寺树林中的一只老狐狸,因为十分憧憬宗旦的千家茶道,所以时常跟着宗旦偷学点茶。那日特意施计让宗旦迟到,自己则变身为宗旦的模样,趁机在大家面前展现了一回学习成果。
那位跟我说话的“正宗京都人”,家传祖屋没有400年也有300年吧。虽然自称70岁,但看起来最多50岁,肌肤白皙细腻,妆容时常得体,永远身穿讲究的和服,分分秒秒一丝不苟。那举止投足,就是紫式部笔下的女子,平安京走出来的贵族无异。
贵为“七朝帝师”梦窗疏石,也是日本著名的造园家,日本枯山水庭园艺术的代表性人物。著名的天龙寺庭园,以及被称为“苔寺”的西芳寺庭园,都出自梦窗疏石之手。
位于京都右京区嵯峨的天龙寺,以及位于京都西京区松尾神谷町的西芳寺,也是两处著名的世界遗产。天龙寺内宛如水墨画般的山水风景,是极为典型的禅宗庭园范本。西芳寺最早曾经是天龙寺的境外塔头寺院,因寺内遍布120种以上不同种类的青苔而被称为“苔寺”。
就说我吧,作为在朋友圈尤为著名的“方向盲”,即使在京都这样直来直去的棋盘格街道上散步,也还是会常常走错路。例如不久前,我去家附近的耳鼻喉科看医生,拿了一些花粉症的处方药之后,便骑上自行车回家。沿途一路欣赏路边野花,心旷神怡中便拐错一个路口,居然一不小心就到了“世界遗产·上茂贺神社”。于是赶紧折回来,沿贺茂川向下,途经另一处“世界遗产·下鸭神社”之后,才总算到了家。
假宗旦老实坦白之后,便变回狐狸原型,一溜烟逃走了。从此,“宗旦狐”的传说,也在京都传开了。如果你来京都旅游,受邀去茶室喝茶,若是在茶室门口看到一只狐狸坐像,记得那便是大名鼎鼎的“宗旦狐”没错了。
作为一只活了几个世纪的老狐狸,宗旦狐不仅精通茶道,还擅长围棋。时常化着人身,与居住在相国寺旁边的邻居们一起下棋。下到着迷时,心里得意,狐狸尾巴不小心露出来,大家就喊:“喂!宗旦狐,你的尾巴又露出来了!”
而我每天去买菜,都要穿过相国寺。相国寺不是世界遗产。但这不要紧,因为相国寺的寺格,比世界遗产还要拽。
而千宗旦前脚刚走,又一位千宗旦后脚紧赶来到相国寺,连声给大家道歉:
如果你去过金阁寺与银阁寺,仔细看过这两座世界遗产寺院的资料,一定会注意到金阁寺和银阁寺的介绍资料都会写“临济宗相国寺派”。不错,金阁寺和银阁寺,是属于相国寺的两座境外塔头寺院。相国寺是这两座寺院的大本山。
苔寺广为人知的参拜特色,是必须提早预约并手抄心经。15年前,我第一次去苔寺时,还只能使用邮寄往返明信片的方式预约,来来回回差不多需要提早一个月。而且还不能自己指定参拜时间,只能遵循寺院指定的时间前往。进入寺院境内后抄写的心经,是“般若心经”。一笔一划凝神聚气抄写完,才允许拜见庭院。这份满满的仪式感,让我看向那些青苔的每一个目光,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不小心就将青苔给看坏了。
“哎呀,我们京都这样的地方,除了有些世界遗产,其他的可是什么都没有呢!”
这话听着就很凡尔赛。但正宗京都人,通常都是这么说话的。京都人算得上是凡尔赛文学的始祖。千年古都孕育出来的京都文学,就是当下的凡尔赛文学。整个地球上,没有谁能比京都人更擅长用谦卑的语言,表达内心的骄傲与身份的优越了。
三儿子宗左继承的不审庵靠外一点,就叫“表千家”;
二儿子宗守住在武者小路附近,就叫“武者小路千家”;
千宗旦去世很久很久之后,宗旦狐依旧勤勤恳恳地这个世上又活了200年,依旧居住在相国寺的树林里。有时候会化作云水僧在相国寺前化缘,有时候又跟着相国寺的僧侣一起修行坐禅。相国寺遭遇财政困难的时候,宗旦狐也作为相国寺僧侣,四处化缘解决资金问题,为重建相国寺尽一狐之力。
一跃位居“京都五山”第二的相国寺,在京都的禅宗寺院盛行汉文学的“五山”时代,曾经是五山文学的中心,十分耀眼的存在。相国寺承天阁美术馆至今收藏的无数国宝珍品,都在默默讲述着当年的荣光与辉煌。
看了上面的介绍,就知道千宗旦在茶道千家的地位了。所以,300多年前,当相国寺的慈照院举办茶会,千宗旦突然出现,给一众茶客点茶时,大家自然激动得很。但觉千宗旦大师一举手一投足都魅力无穷,无不令人五体投地。直到千宗旦点茶结束,款款离去时,众人依旧陶醉其中无法自拔。
写着写着就偏题了。再继续说回我的相国寺。这毕竟是我每天买菜必经的寺院,对其深厚的感情可不止一点点。另一个比我对相国寺感情更深厚的,应该是足利义满将军。毕竟相国寺是义满将军亲自给家族修建的菩提寺。所以,为了提高相国寺的寺格,义满将军还活着的时候,便以绝对主导权,重新定义了“京都五山”:首先将南禅寺提升到“五山之上”的别格,而后让相国寺取代南禅寺加入“五山”并排名第二(京都五山:天龙寺、相国寺、建仁寺、东福寺、万寿寺。五山,是临济宗的一种寺格制度。)
向后走是茶道表千家的不审庵与里千家的今日庵,朝前走则是足利义满将军的相国寺。
宗旦狐是一只热心钻研茶道的狐狸。茶人千宗旦是它热烈崇拜的偶像。千宗旦的父亲千少庵,是千利休娶的续弦千宗恩在与千利休结婚时带进门的孩子,算是千利休的养子。作为养子的千少庵,长大后娶了千利休的女儿阿龟,变成了千利休的女婿。所以,对千宗旦而言,千利休既是爷爷,也是外公。
三年前搬到京都之后,又去过一次苔寺。这次是通过网络预约的,只需要提早一星期,而且可以在网上选择合适的时间。方便许多。抄写心经的方式,也方便了不少——只需在工整的楷书范本上蒙上一张纸,照着描字就可以。描写的经文也不是“般若心经“,而是极短的“延命十句观音经”——短短地描写十句就可以了。苔寺为了方便游客,在程序上简化了不少。但我的体验却远比第一次差了许多。京都之所以成为京都,无法简化的繁琐,是其重要的核心部分。简化了的西芳寺,令人遗憾。
四儿子宗室继承的今日庵靠里一点,就叫“里千家”。
在京都寺院的研究者眼里,相国寺之于金阁寺银阁寺,就像亲爹之于儿子。相国寺与金阁寺都由第三代将军足利义满创建,而银阁寺则由第八代将军足利义政创建。因此,一直到现在,相国寺僧侣都以任期制方式,轮流负责金阁寺和银阁寺的日常运营管理。
千少庵先做养子后做女婿,与千利休没有血缘关系,而且天生残疾,是个瘸子。从历史资料看,千少庵在千利休家族中,是地位极为弱小的一个。当年为了回避继承家业之争,还曾一度遁入佛门。但正是最弱的千少庵,在日后继承了千利休的衣钵,与儿子千宗旦一起,振兴了日本最强的千家茶道。
又或者,我每天去相国寺的宗旦稻荷神社拜一拜,每天扔个硬币砸一砸,说不定就将宗旦狐给砸醒了?若真那样到时候我一定要紧紧拽住它的狐狸尾巴,不能让它逃走了。我不怕它,还要调戏它一下:“喂!宗旦老狐,你过来,我有个恋爱跟你谈谈。”
不小心拐错一个路口,就被迫必须路过两个世界遗产才能到家。京都就是这么个神奇的地方。
“宗旦狐”的传说
京都人算得上是凡尔赛文学的始祖。千年古都孕育出来的京都文学,就是当下的凡尔赛文学。整个地球上,没有谁能比京都人更擅长用谦卑的语言,表达内心的骄傲与身份的优越了。
“对不起,来晚了来晚了!”
据说后来宗旦狐因为贪吃了天妇罗,失去了神力,回家路上显出狐狸真身,遭到猛犬围攻,不小心失足掉入深井,淹死了。德川家康当年也是吃了天妇罗腹痛不治而去世的。看来天妇罗不是什么好东西。要尽量不吃或者少吃。
生活在这样的环境,总会想起一位正宗京都人对我说过的话:
“京都除了世界遗产什么都没有”——这句话的确是相当凡尔赛的。但再仔细想想,会发现人家说的可是大实话呢,哪里凡尔赛了!
相国寺有两个世界遗产级别的儿——一个叫金阁寺,一个叫银阁寺。
所以,无论是买菜还是散步,我每天都要去一趟相国寺,那是有原因的。也许哪天宗旦狐就突然复活现身了呢?毕竟居住在京都这个地方,我出门倒个垃圾,都能遇到千利休的后人,那么,常去相国寺走走,说不定哪天就邂逅了宗旦狐也不一定。
现在人们所熟知的日本茶道三千家——表千家、里千家、武者小路千家,便是千宗旦离世后,几个儿子分家,各自发展而成的茶道流派:
(本文小标为编者所加)
相国寺:寺格比世遗还要拽
搬家到京都正好三年整。出门散步,向左走就到了鸭长明的下鸭神社,向右走则去了天皇御所。
作为临济宗的禅寺寺院,相国寺的开山之祖,是大名鼎鼎的日本临济宗高僧梦窗疏石。梦窗疏石在日本历史上也是神一般的存在。因为他在生前生后,居然先后七次获得历代天皇赐予的“国师”称号,是至高无上的“七朝帝师”。
怎样才算正宗京都人呢?按京都式严格要求,只有祖祖辈辈在京都生活了200年以上,才算得上“京都人”。这就像京都的企业,如果只有100年历史,那还太年轻,起码得有200年左右的家族传承,才能得到认可,被正宗京都人视为“老店”。
千宗旦还有一个大儿子,叫宗拙,跟父亲关系恶劣,很早便离家出走在江户过着浪人生活,据说宗旦一怒之下与大儿子断绝了父子关系。否则,日本的茶道世界,恐怕不止“三千家”,而是“四千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