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段晴极其兴奋邀我到新疆去见识，她兴高采烈，两眼发光地对我讲述了两河流域，苏美尔文化史诗-吉尔伽美什和恩奇杜的友谊，阴阳相隔，为救朋友，求长生女神帮忙，还有吃了不死药的蛇和柽柳树，等等。苏美尔文化，是公元前4500至2000年两河流域的文化。

段晴满脑子缤纷色彩，满肚子浪漫故事，如不是对故事的喜爱和追求，她当年怎会翻译格林童话和安徒生童话？她喜欢故事，也喜欢说故事。她主修的印度学充满奇光异彩的故事。她讲课，演讲都似在讲故事。还有那些不时蹦跳出现，挑战她的消亡文字，以及文字背后的故事都是她的追求。如没能彻底解决氍毹上的故事，会令她死不瞑目，在她知道时日无多的日子里，拼出了《神话与仪式——破解古代于阗氍毹上的文化密码》，并在自序上写下“生命有限，探索无穷”隽永之句。

（本文上周刊登上半部分，有一处注释，作者误将勒考克用以切割壁画的“狐尾锯”写成“电锯”。特此更正。）

隔年见到她，《大唐西域记》考出“氍毹”（音qú shū）这名词。又，“高堂满地红氍毹，试舞一曲天下无。”唐岑参《田使君美人舞如莲花北鋋歌》作于唐肃宗至德初（756-757）。她解释实物之妙，正面平坦，图案色彩鲜艳，背面绒线柔软且长。推想当年诱人的柔软舒适。但她却意气消沉，好似质疑不少。后来见到她几次，每次她都对这几张氍毹有新见解。深知她无休无止探索真答案的性情，如未满意破译的氍毹，定有锥心之痛。

据史德文因缘

2019年底，段晴说2020年初有个空档。她带着十几个有备而来的学生到爪哇，实地研读婆罗浮屠，边看边讨论嵌镶在壁上的刻石图像，与佛经的关联、含义和寓意。然后去了趟占碑，那是当年金州法称传阿底峡佛法的地方。不过，有些西方学者争论占碑是当年唐朝和尚义净所到之地。我们在雅加达机场道别，没有想到那竟是永别。她当年许下的诺言，却是如此黯然的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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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索氍毹

独一无二的她

德国的关注印度语时间和贝利出现的时间，“巧”吗？

她却陨落了？

2021年8月，她电话告诉我，患了不能治疗的癌症，哀伤地说：“曾想过，为啥总是连连得奖，原来……”今年3月26日清晨离去。

正在哈佛进修的李晓楠——段晴的学生，兴奋地以简讯告知：“将近40年前，段晴在博士论文中解决了S2471于阗语八曜的名称，随着山普鲁氍毹的研究，S2471上其他众神的真面目也逐渐鲜明，那时留下的种种谜团，也……”期待阅读她的论证。

2007年，高山寻玉人在洛浦县山普鲁古河道，发现了五幅色泽鲜艳，有人物、花草的毛毯，因上面有文字，相关单位通知段晴。

深谙国际间语言学动向的季先生，正感叹古语言破译无人时，出现了叽叽叭叭，双眼泛光的小女孩。季先生慧眼识人，安排段晴入汉堡大学在贝利弟子安默瑞克门下学习。段晴既承季氏一脉；也得了安氏的精髓，可谓集大成者。她学成归国之时，正值国内学风旺盛，北大是顶尖学府也是全国最优秀学子向往之殿堂。段晴以学识和个人的魅力锐变成独一无二的她，吸收了最优秀的弟子，授所承之业，成为承先启后的节点，她开枝散叶训练一届又一届的破译人才。我所熟识的段晴弟子如：萨尔吉、叶少勇、范晶晶、般灯法师、云丹法师、李晓楠和袁勇等，无不是大才。

无巧不成书，19世纪末、20世纪初，勒克考从新疆窃掠的写卷和文书，也因为德国对梵语和巴利语的研究而破译。稍前提及教授过陈寅恪和季先生导师瓦氏的老师吕德斯，破译了吐鲁番探险队带回的写卷。

忍不住，向天嘶喊：“贼老天！” 

再说，斯坦因1900年开始的三次中亚探险所获，送往英国藏于大英博物馆等处。1899年出生语言天才贝利，1936年被指派到大英博物馆整理，破译了敦煌和新疆，以及伯希和、斯文赫定所获的写卷。

正值，她国内名声渐起，凡拾到看不懂的古文残片，都赶紧送到她的跟前的当儿；正值，她开始赢获话语权的当儿。

约百年后，段晴首先辨认出第10行，“据史徳国王……”（据史徳是唐代小国，北大历史系荣新江教授诚应哈佛大学教授施杰我（Prof Prods Oktor Skjavo）之问，详细解说他追踪中外文献，考地名，地理位置和历史演变过程。据史徳存在于658年左右，臣属唐代，地点在塔里木盆地。）贝利和柯努（Sten Konow，1867-1948，挪威大学的印度、藏缅语专家，经常和贝利切磋，曾认辨和破译在新疆图木舒克发掘的塞卡族文书，那时定名为图木舒克语。）曾破译此地发掘的若干残片，译文虽通顺，总是因“god”字而不妥顺。段晴逐步破译内容，大意是，国王邀米奴一家留下经营畜牧，并给予住屋等优沃条件；另，允许少年乌郎有保护妹妹妙意的权利。这件契约式法律文书，推算写在马年650年，唐高宗显庆三年。详情请看她发表的《唐代据史徳略考》。

结尾前 。

黄文弼1927至1930年，参加中瑞西北科学考察团的考古队。于1929年9月，在现在的“脱库姿萨来”城遗址，路南东山寺庙，图木舒克佛教遗址拾到两件胡语的残片，他必曾邮寄多人求辨认。

根据段晴，2015年现职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所的刘子凡博士，追踪黄文弼和胡适的书信往来，在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所胡适档案中发现了一封黄文弼（1893-1966）寄胡适的信件，内夹两张发黄泛黑文书残片的照片。

跟随她学习巴利文的泰国华裔学生萧真真，诚请她去泰国法胜寺佛学院开译经道场，每年寒假，她带领一群学生入住寺庙，以巴利语三藏底本译成汉语，《长部 长阿含经》《中部 中阿含经》已经成书。法胜寺佛学院主持大德贤星法师，感伤段老师的往生，为她主持诵经仪式，并尊她为佛学院护法宗师。

19世纪，欧洲知识分子有鉴15、16世纪希腊文明引进后的蓬勃新气象。于是，印度学开始受到关注，《沙恭达罗》《罗摩衍那》和《摩诃婆罗多》翻译成欧洲语言，引进了梵文和巴利文，后皆进入大学成为正式学科。于是， 梵语、巴利语和希腊语、拉丁语的语法和结构，也成了比较和研究的课题。从此，语族除了拉丁、斯拉夫等，还出现了亚欧，闪米特语族等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