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嘉学佛,有许多感悟和人生大道理,分析事情条条有理,非常有权威性,让你没得反驳,所以大家叫他“权威麦”。我拍过他监制和主演的喜剧片《横财三千万》。黄百鸣数十年不变,还是一副小生款,练得八块肌肉,非常健硕,人称他“乐观黄”,我拍过他做老板的《白发魔女》。石天也有个外号“悲观石”,我拍过他监制的《夺命佳人》。在座不太多话的艾嘉忆起当年拍《最佳拍档》时,是在什么样的机缘下找到她的,我跟她合演过《金玉良缘红楼梦》。泰迪罗宾扎着小马尾,不胖不瘦,脸上多了几条皱纹,其他的一点没变,他说自己老了,站起身来叫我们看,他快走几步,又慢走几步,说他快走没事,慢走就摇摇晃晃,我马上提醒大家站起来的时候,先站定不要直接转身,千万不能跌倒。麦嘉打趣地说,你看,我们现在的话题竟然是这些。泰迪罗宾讲话条理分明很有逻辑,大家都叫他“逻辑宾”,他和我一起主演过新艺城的《我爱夜来香》,票房非常好。曾志伟最逗趣,说了许多跟新艺城有关的笑话,有一则,说是他在新艺城拍的第一部戏《彩云曲》,从台湾匆匆赶到,没理发,拍摄现场那个帮他理发的是刘德华,刘是《彩云曲》的演员,据说他之前是在尖沙咀天香楼餐馆斜对面做理发师的,所以他会修头发。我跟曾志伟也曾演过对手戏。新艺城最盛的时候,施南生是管家婆,每次的庆功宴里,总见她神采飞扬地招呼宾客,说的笑话搞得场子非常热,我跟她合作的次数最多。
原来新艺城三巨头草创时期,自觉三个臭皮匠,应该找一个形象好,有学问的人,让公司看起来像个样,于是找了施南生,南生英语劈哩啪啦,公司需要美国化妆师或技术人员,就请南生包办。听曾志伟说,麦嘉家里有一个小房间取名奋斗房,每天晚上11点他们几个都会在那儿聊剧本,直到天亮。志伟说五六个人挤在一个小房间里,走路经过都得侧着身子走,他们在那儿兴奋热烈地讨论剧情,新艺城许多大大卖座的电影就是从这个小房间里撞击出来的。那时大家都年轻,勇往直前,什么都不怕。新艺城里有许多热爱电影的工作人员,有时就直接睡在楼上办公室。我1980年在美国待了一年半,回到港台,电影圈已经变了天,全是新艺城的天下,只要新艺城出品,部部都卖得满堂红。
这会儿她又哭了,我就知道不妙,原来石天走了,电话里还没等我开口,她就说“我需要时间,我需要时间。”她也是的,张国荣都走了18年,只要我一提起国荣,她一定擦眼泪。这一回是她的革命战友,新艺城电影公司三巨头之一,得的是肺癌。石天在新艺城的时候风风火火热闹滚滚,没想到走的时候却选择静悄悄的不打扰朋友,原来石天走以前交代家人,火化之后才宣布。
每个人聊起新艺城都滔滔不绝,直到过了餐馆打烊时间,才意犹未尽带着愉快的心情离开,我走在最后,回头往石天的座位打个招呼“石天拜拜!”
每个人聊起新艺城都滔滔不绝,直到过了餐馆打烊时间,才意犹未尽带着愉快的心情离开,我走在最后,回头往石天的座位打个招呼“石天拜拜!”他们也回头跟石天道别,出了餐馆,各上各的车分道扬镳。
别了,石天,祝愿你的魂魄能够找到一个适当的住所,再一次重生,再一次复活。
南生又流眼泪了,她不知为她的亲人、朋友、职员流过多少泪。人世无常,尤其是到我们这个年龄,上一代都没有了,我们成为最顶尖的一代。她朋友满天下,这些年面对了许多人世间的生离死别。南生是个非常重情感的人,我常劝她要放下,她总说“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我叫她尽量把时间缩短,她则说“我正在试,我正在试。”我常在想,她瘦弱的身体怎能禁受得起这许许多多悲伤的包袱。
石天留给我最难忘的印象,是70年代中我来香港拍戏,他做一个小角色,我跟他只有一个下午的戏,他说话幽默,又会搞笑,我对他印象非常好。记得收了工,他手上拿了一串小摊贩上买的鱼旦,见我过去马上又买了一串递给我,我最喜欢吃摊上的鱼旦,他那轻松自在的样子,让我感觉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特别高兴。
等人都到齐了,我提议大家拍一张哭前照,等吃完饭再拍一张哭后照。大家就坐,特别留了一个上位给石天,为他斟上红酒,饭桌上也时而挟菜到石天的碗里,我开玩笑地说,一会儿酒少了,把大家吓死。
餐桌上的话题有国事、家事,最多的话题是新艺城的趣事,几乎每一步的奋斗史和血泪史都因着他们的幽默感和诙谐的话语,变得特别有趣。大家给逗得哈哈大笑,一扫阴郁的气氛。
南生说总是要做点什么怀念一下,不能说人走了就没事了。往年新艺城的伙伴每年一次都会在九龙尖沙咀的福临门聚餐,所以她约了新艺城另外两个巨头麦嘉和黄百鸣,还有泰迪罗宾、曾志伟、张艾嘉在同一家餐馆聚会,我说到时候你们哭成一团,这饭能吃得下去吗?
去餐馆前还忐忐忑忑,不知道一会儿是什么情况,该怎么应对。进了房间南生、麦嘉、黄百鸣、张艾嘉、泰迪罗宾已经到了,都静静的,眼见南生随时准备掉眼泪,我跟黄百鸣握握手,拍拍麦嘉的背以示安慰,麦嘉笑着说:“没事,很好啊!很好啊!我最欣赏琼瑶讲过的话,第一要活得好,第二要活得久,第三病了要走得快。所以很好啊!干吗要哭!有什么好哭的!”我在重看《斐多》这本书,正好派得上用场,即刻接口,“苏格拉底说‘生是死的开始,死是生的开始’,灵魂永远在那儿。”南生还是偷偷地擦眼泪,曾志伟过了点还没到,南生打给他,原来他在又一城另外一个饭局,他忘了,说即刻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