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房间里到底有多少东西,也不敢细想它的尽头。它们一个个如此鲜活,却就是抓不住,像轻盈又沉重的岁月。或许,我惋惜的不仅是物品,更是只有我与它了解的那份重量。以及它消失后,可恶的如常,使它变得太轻太轻。

在有这个“失物招领处”后,一切似乎变得轻盈了些。那些事物从“丢失者”转为“等待者”:它们似乎在一辆列车上,是车窗上一双双闪烁的目光。它们手上握着一张单程(或者双程)票,带着列车颤抖着。而这场人生的宴会,依然在进行。节奏和脉搏交错,却不曾停下。宴会里的人群来了又走,列车也一直机械地运行,从不需要检修工作。

这些未能挽回的,流浪的遗失,逐渐被我托付给了一个想象中的空间。我想象着,我丢失的事物在某一个温暖的房间里聚集。房间里的物品以“箱”为单位堆放,有玩偶、书本、名字…… 还有一张床,上面铺的是我留学后大婆婆(方言中的“姨婆”)收进柜子的碎花床单。房间里的光线柔和,就像整个下午的阳光洒在了木地板上,随着窗外的叶子轻轻摇晃;房间里因为鲜有人烟而笼罩着淡淡灰尘的味道,像儿时父母给我读的童话书;房间里没有时钟,它只是静静地等着、等着。

那个笔记本原本应该是送给朋友的礼物,却因为在斗转星移中,我认识的那个朋友不在,便迟迟没有送出去。笔记本最终成为了我自己的,我在里面写下的每一行字都承载着一段未曾言明的故事。我怀疑,或许是因为笔记本自带的情谊,我才会再一次忘了留住它。好多事物都是如此,它们在某天下午踏着阳光与我同行,却又在某个昨天不再前行。但同时它们又如此真切:那个笔记本,我知道它在我指尖的触感,知道它书签的褶皱和它里面的字。但是,不管能够挽回多少记忆,我还是无法找回它们本身。于是,它们就一直在过去的阳光里和如今的想象中游荡、游荡。

然后,在某一天下午,我会踏着急促的脚步打开那扇门。房间里的阳光会随着空气的流动而细闪,灰尘也流动着,轻轻地,像微笑着的叹息。我嘴上会呢喃着:“怎么没告诉我?怎么没有告诉过我?” 然后心虚地沉浸于世上最深的拥抱。

写《穿星星》的时候,我的草稿是在一个笔记本上写的。但这几天我又想开始动笔时,它却不在了。就像宴会上,悄悄离去的朋友:我内疚于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她的离开,却又责怪它不辞而别。

笔记本里的文字,曾经承载了我对一家酸奶店(和面包店)、指甲刀和云的思索。但都还没来得及拍照,只能在这篇文章里以一行奇怪的字残存。如果可以,我希望当时是垫着纸写的,而我会用力地写,直到字的躯体留在后面的纸上,证明它曾经来过。

可我还是庆幸,至少在这些场合,我能够在宴会的中场休息时,意识到“我弄丢了某某”。但在其他情况下呢?在那些我未曾觉察的时刻,是否还有更多的“我”无声流失?

然而,宴会总会散场吧?散场后,我又何去何从?散场后,会不会轮到我坐上那辆列车去到房间里,与我的遗失一同静静等待?我不知道房间里到底有多少东西,也不敢细想它的尽头。它们一个个如此鲜活,却就是抓不住,像轻盈又沉重的岁月。或许,我惋惜的不仅是物品,更是只有我与它了解的那份重量。以及它消失后,可恶的如常,使它变得太轻太轻。

延伸阅读

在宴会的某个角落,有个孩子抱膝紧盯着宴会的大厅。但在她身后,时间悄悄地溜走,孩子的模样在她的视线外变了又变。失物招领的房间是儿时肆无忌惮的拥抱,而我又何尝只是认领者?

我知道,这不是第一次弄丢东西。我的生活像是由无数的失落组成:乘车卡、水壶、画本,甚至那些承载记忆和情感的物品。仿佛我无论怎么努力,总有几样珍贵的东西会悄然离开我的世界,像从未真正属于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