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副官在一旁坐着。高树不知道是梦还是现实,这二者他越来越分不清了,不过也没必要分清。他呢呢喃喃地说:“想喝水。”

然而这确是有一些效果的。陈副官见状,默默将碎玻璃片收拾干净:“高师长,不要动气,好好休息。” 然后转身离开了。

“刚上二楼,便有个人,我没看清长相,拽着我的头发,在地上拖......”高溪的声音越说越小,“然后,拉近了那间空病房......然后......” 高溪的瞳孔忽然张大了,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地继续说道,“在那之前......他给我喷香水——说是樱桃花味,他最喜欢的味道......”

吊针里的药快要滴尽了。昏昏欲睡的时候,高树想:如果什么也不做,置身于若即若离的现实里,时间总是会交付一个答案的吧。

“高小姐身体没有大碍了,但仍有些惊惧,现在在女眷那里歇下了。将军想让她同你见一面,好多些宽慰,再由我将她送回府上。”

母亲如同云霭般飘忽的声音这时在呼唤高树的名字了。高树随着母亲跨过门槛,离希望的佛龛越来越远了。

高树想顺其自然。小的时候,母亲常领他去拜佛。母亲是个很虔诚的信徒,每逢一座庙必要礼拜。每次母亲叩首的时候,每次母亲将手翻过来,手指向掌心攥进去的时候,都在索取着什么,同时也在归还着什么。在僧人的唱经声里,在母亲的祷告声里,高树向着佛堂深处摸索,在巨大的佛像后找到堆满尘灰的一隅,摸索着佛像的轮廓,在晦暗不明的地方听这些虔诚的声音如何留下回响,却又消散。高树想:难道人真的可以通过这些如蜉蝣般渺小细碎的声音撼动命运的前行吗?如若是这样,为什么世上还有那么多不如意的、在黑暗里痛苦挣扎的人呢?是他们的祷告声太小,佛祖听不见吗?

高溪还是哭。高树望向四周的人,又问了一遍。没人说话,房间里静得像沉寂了几万年的火山,只在等待喷发的一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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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副官答道:“将军听说了这件事,想让你放宽心,先把身体养好。至于军饷那边,由他来处理。”

“你知不知道到底是谁?” 高树几乎有些迫切地问,“这间医院的进进出出有没有登记?现场有没有人看见?那间病房搜查了没有?”

吊针里的药快要滴尽了。昏昏欲睡的时候,高树想:如果什么也不做,置身于若即若离的现实里,时间总是会交付一个答案的吧。

“我妹妹怎么样了?” 像是想起来了重要问题一般,高树急忙问道。

高树有些生气。自己家里的事情凭什么任人摆布?搞得人尽皆知满城风雨,却不能让真相水落石出。“陈副官,这是我的家事,请你不要插手了,我自己去查。劳烦你把李珉叫过来。” 见对方没有要走的意思,自己又无法掌控局面——这是少见的事,毕竟他一向在掌握主动权的位子上——高树顿生出一种无力感,鬼使神差似的将手里的杯子掷出去,好像杯子落地时破碎的声响可以替自己扳回一局。

她接下来又说了什么,高树没听见,在那一瞬间,高树觉着周围的一切又开始溶解了,周围的房间开始变得模糊,高溪脖颈上的勒痕,手腕上的青紫,撕破的裙角也淡了出去。高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平和,在充满波澜的海上,他停住了,并且慢慢享受着这种动态的静止,但他的耳边无限循环着高溪的声音 “樱桃花、樱桃花、樱桃花……”—— 这声音什么时候能停止呀?

有时,人流涌上来,将母亲的声音淹没了。高树又想:每个人都在祈求些什么呢?似乎人人都有着相近又不相同的愿望,迫切地期盼着万事胜意,可是人生真的能称心得意吗?但是,似乎正是这种执念和盼头支撑着我们不停地在诵经声里慢慢向前挪移。又或者:我们在祈求希望。

“我知道了。可是,我有些累了。想睡了。”高树轻轻说道。

之前不是说好好休息就无碍了吗?高树问道:“怎么了?”

“高师长。”

陈副官给他倒了一杯端过去,高树喝下去后清醒了些,问道:“怎么是你?”

(每星期五连载)

陈副官替他掖了掖被子,借着这延缓的几秒钟想了想说辞,最终避而不谈道:“高师长,先什么都不要想。”

过了半晌,在高溪抽泣的隐晦的话里,高树终于听懂了。有位医生是与高家有些交集的同乡,得知高树生病了便顺便在家信里提及几句,不知怎么便被高溪听去了。她也不懂这些病的厉害,只是记得长姐就是病死的,高树近期又没什么音讯,便一个人乘火车过来。

再醒来时天又暗了,又得点灯了,可能是午后,也可能是凌晨。

(八)